古老的历史代代相传,在口耳相传中变成了神话。在神话故事中捕风捉影,总能寻找到真实历史的蛛丝马迹。
中国的神话系统很奇怪,与别的文明和民族不同,我们没有明确的创世神话。虽然说盘古开天辟地众所周知,然而关于盘古创世的最早记录在是三国时期的《三五历纪》中,而且很有可能是受到当时南方少数民族神话影响的产物,所以不足采信。
事实上中国上古时代所有的神话传说,主要都来自于战国和两汉的各种笔记、诗文、散文和个人著述中的只言片语。
包括《诗经》《楚辞》《山海经》《左传》《国语》《庄子》《墨子》《韩非子》《吕氏春秋》《淮南子》《史记》《三五历记》《帝王世纪》等等,众说纷纭,纷杂繁复。
在这一团乱麻中溯源而上,只能推断到大地湾伏羲的时代,这还远远不足以说明我们到底从何而来,那么关于中国人的创世神话就得从比伏羲更加久远的女娲说起。
往者可鉴,来者可追。
对女娲最早的记录,是在战国后期楚国大夫屈原的《楚辞·天问》篇中:女娲有体,孰能匠之?
《天问》,是历史上公认的最难读懂的诗之一。天问,即问天。屈原向天问了一百七十多个问题,问天文地理、问四方奇事、问朝代更替、从开天辟地问到楚国的历史。其中含有大量神话、传说和历史,错综复杂,被誉为是“千古万古至奇之作”。
天地万象之理,存亡兴废之端,
贤凶善恶之报,神奇鬼怪之说。
屈原问:女娲造了人,那么谁又造了女娲呢?这似乎是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在《天问》中还提到了与女娲传说相关的重要人物共工:康回(共工)冯怒,何故以东南倾。但传说中与女娲关系应该更加密切的伏羲,屈原却未置一辞。
在修订成书稍晚于《天问》的《山海经·大荒西经》中,有关女娲的记载更加诡秘: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化为神,处栗广之野,横道而处。
古人的文字很少,大量使用通假字,比如有神十人,其实就是有陕氏人。而且古书也没有标点符号,《山海经》又是《山海图》的说明书,一句话也许只能解释一个画面,联系上下文便于理解:有灵山,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从此升降,百药爰在。
女娲之肠化为神,古代民间一直流行把女性生殖器官概称为肠子的说法,比如《红楼梦》里赵姨娘曾经骂探春说:我肠子爬出来的,我再怕不成!
关汉卿《哭存孝》第二折:亲儿落马撞杀了,亲娘如何不疼?可不道肠里出来肠里热!我也顾不得的,我看孩儿去也。
当代中国ISBN中心出版社2009年版《中国谚语集成》广东卷:千金不及过肠子。注释为:过肠子,亲生子。
肠子还有更深层的含义,《素问·灵兰秘典论篇》:大肠者,传道之官,变化出焉。
上古时期的人认为肠子能接受前人灵气,所以后来又被引申为能继承思想的器官。
《白虎通·卷八》:小肠、大肠,心肺之府也,主礼义。
名曰女娲之肠,就是宣称自己是女娲生出来的直系继承者。
栗广之野中的栗就是栗子,中国种植栗属植物的历史最长。西安半坡遗址中发掘的大量炭化的栗实,也证明远在六千年前栗实就是人类的主食之一。五代时杜光庭的《录异记》是最早记载女娲庙的史料,地点也在陕西平利县。所以栗广之野,很有可能就在盛产栗子的关中平原。
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化为神,处栗广之野。横道而处有灵山,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从此升降,百药爰在。
这句话的意思实际上是说:有陕氏人,他们叫做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自称是女娲生出来的十位直系继承者,在关中平原栗广之野的灵山上采集草药。
这也恰好说明了中医本来就起源于巫术的说法,汉字的医字最初就写作毉。《说文解字》对医的解释中,也特意注明最早的医生就是巫师。全人类早期都是由巫师负责治病的,医巫同源是非常普遍的现象,中医也不例外。
首次把女娲和蛇的形象结合在一起的文献记载,是东汉时代王延寿的《鲁灵光殿赋》:上纪开辟,遂古之初,伏羲鳞身,女娲蛇躯。
湖南长沙马王堆西汉墓出土的帛画上有人首蛇身神像,郭沫若认为是女娲像,但大多数人并不这么看。比如鲁迅在《故事新编·补天》里就说女娲是人首人身:但伊自己并没有见,只是不由的跪下一足。
其实先秦时代的绘画中,对于自然神的表达方式基本都一样,要么蛇身,要么拿着蛇,要么缠着蛇,往往与部落图腾有关,人首蛇身并不特指女娲。
《山海经·大荒北经》: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谓烛龙。
史籍中再往后的的记载,就到了女娲造人的故事。
东汉成书的《风俗通义》,原书大部分已佚失。《太平御览》引用此书中的说法: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縆泥中,举以为人。
意思是天地初开时,地上没有人。女娲捏黄土造人,活太多,忙不过来,用绳索蘸泥巴,扬起绳子,泥点落地都成了人。
可问题的关键是《风俗通义》的作者应劭是东汉末年三国时代的人,家族世代为官,他自己就在袁绍手下做大官。
两汉三国直到魏晋南北朝,都是门阀政治,并没有科举制度,想当官只能通过九品中正的察举制。
每年选取官员的时候,朝廷都会给每个郡县下拨推荐名额,虽然也有一部分考试科目,但主要还是以推荐为主。这样似乎挺民主的,其实推荐的名额全都掌握在门阀大族手里,比如四世三公的袁家。普通百姓哪怕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都没用,没有家庭背景根本没人会推荐你,不拼爹就别想做官。
老百姓们会问为什么你生出来就能高官厚禄高高在上,我生出来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被你压迫?应劭这样的贵族就会告诉你,我是女娲亲手捏的限量版,你是破绳子甩出来的泥点子,怎么能一样呢?
故富贵贤知者,黄土人也;贫贱凡庸者,引絙人也。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诸如女娲造人等等的宿命论观点,就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被创造出来的。
魏晋以后,关于女娲的传说和记载更加混乱,比如有说女娲是伏羲的妹妹的,也有说女娲是伏羲的妻子的。到了唐代,李亢写了本小说叫《独异志》,书中独创性的说女娲和伏羲本是兄妹,又结为夫妻开始繁衍人类。小说家写的故事而已,估计作者自己都没想到这种说法能流传到现在,还变成了主流观点。
女娲的构词形式应该和妇好、女丑、巫咸等一样,字面意思应该是一个名叫娲的巫女,或者说一个名叫娲的母系氏族首领。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认为女娲的“娲”其实就是青蛙的“蛙”,蛙类腹部隆起,又大量产卵。所以最早的女娲形象更贴近马家窑彩陶中绘制的,是蛙和孕妇结合在一起的形象,表达着上古时代强烈的女性崇拜和生殖崇拜。
距今七万年前,第四季冰河期末期,冰雪消融的地球再次活跃,大陆板块之间碰撞挤压,全球的火山几乎同时开始了猛烈的喷发。
位于东南亚印度尼西亚的苏门答腊岛上的多巴火山,开始了近200万年来地球历史上最大的爆发。
火山喷发持续了七天,释放的能量高达十亿吨TNT炸药,喷出的熔岩总量超过2800立方千米,是20世纪最著名的圣海伦斯火山喷发的一千倍。
大量火山灰和烟雾进入大气层,随着大气环流覆盖了大半个地球,整个东南亚在几天内就陷入了完全的死寂。太阳辐射被隔断,亚洲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漆黑如夜,后来的好几代人类也都在无休无止的雾霾中度过一生,从没见过太阳和月亮!
这次全球性的火山爆发,杀死了全世界超过60%的生物,包括北京猿人在内的许多人类族群都相继灭绝。全球人口锐减到仅有几千人,并且在此后两万年里,地球上的人数一直都是几千人。
巨大的危机也是巨大机遇,突如其来的灾难也加速了人类群体认知模式的进化,团队合作、抽象语言、想象力等等诸如此类的改变。
人类学会了给石头做进一步的加工,不再和从前一样连砍带砸。还学会了把精细磨制过的石刀绑上树枝当长矛或者标枪用。还有穿衣服、铺床、甚至化妆和盖房子等等各种技能,堪称人类历史上第一轮科学技术大爆炸。
灾难过后,人类也开始探索世界的伟大旅程,英雄的时代从此来临。
现代基因科学研究表明,地球上所有的男性的祖先都来自七万年前的科学亚当。他就是我们神话传说中的第一位英雄:燧人氏,第一批高举火把冲出非洲的远古人类。
燧人氏们从非洲东南端出发,横跨欧亚大陆,通过冰封的白令海峡穿越北美和南美洲,从南美洲最南端走到南极大陆,再沿着冰封的海平面走到大洋洲,他们把文明的火种带到了世界的各个角落。
还有一些人不想离开故土,她们在高处用火山灰把石块堆砌成坚不可摧的防线,并且燃起熊熊烈火,抵御着洪水、熔岩和野兽的威胁。灾难过后,女性们又担负起繁衍人类的重任,这就是我们神话传说中的第二位英雄:女娲,她们的生育能力直接关乎人类种群的生死存亡。
女祸炼五色石以补苍天,积芦灰以止淫水
这才是真正的女娲补天和女娲造人的故事,女娲是我们对于上古时代的母系氏族首领,以及对女性生育能力的具象化崇拜。如果说伏羲像睿智的父亲,那么女娲就是坚韧的母亲。
这些母亲们,最终在两河流域的新月沃土上,孕育出了史前第一个文明:苏美尔。
苏美尔人崇拜女王,他们的长相和我们一样,都是黑头发黑眼睛的黄种人。他们在距今六千多年前就已经创造出辉煌灿烂的文化,并且在后来的几千年里一直哺育着整个人类文明的进程。
几千年过去后,诸多文明早已烟消云散,但每当我们回顾那些来自远古的历程,总能发现是精诚团结和紧密合作才让人类熬过了一次又一次的灭顶之灾。
然而时至今日,恐怖与暴力、毒品与枪支、饥馑与困窘、欺骗与仇视却从未断绝过。我们现在的情况并不比洪荒时代的人们好多少,只不过他们的敌人是大自然,而我们的敌人却是人类自己,存亡也许就在一念之间。
神话这个东西很奇怪,《古兰经》第二章黄牛(巴格勒)和《旧约》的开头讲的其实是一个故事。Adam,亚当,你也可以叫做阿丹。Eve,《圣经》中第一位女性的名字,意思是活着的东西,夏娃和女娲的读音又能差多少?还有埃及人的阿拉神和伊斯兰的安拉,阿蒙神和基督教的阿门。
犹太教,伊斯兰教和基督诸教信仰的都是同一个神,但是我们现在并不知道这个神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在最早记述神名的犹太教经典里边,神名是四个字母。
也许我们凡人永远也不会知道神的名字,就像是巴别塔以后人们再也不能用同一种语言交流,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中国人没有创世神话,创造我们的是燧人氏点燃的第一支火把,是女娲搬来的第一块石头,是伏羲投向夜空的第一瞥目光,是神农撒播的第一把小米,是黄帝制作的第一个车轮。我们的神话里没有神,只有战天斗地的人!
神话告诉我们,不管地球要毁灭我们多少次,也不管未来有多么迷茫,我们依然勇于挑战,依然怀着我命由我的梦想。
这才是人类应有的精神:对命运的不屈和对自由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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