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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国庆长假感冒，哪儿去不了，只好躺着看书。
道宣《广弘明集》里有释彦琮关于福田的比喻，其中说三宝是“四生导首、六趣舟航”，真让人眼前一亮：这词儿写的真是太好，而且非常耐咂摸。不由让我联想起佛教典籍中，尚有许多才藻精美的词句。
释彦琮是中国佛教史上比较重要的一个人物（非唐代释彦琮）。他自身才华横溢，十二三岁就能讲《无量寿经》，最大贡献是编纂了《众经目录》（五卷。另有隋朝法经编纂的《众经目录》七卷），还有《西域志》等作品，并翻译佛经，可谓是隋朝比丘中著述最为丰富者之一。道宣在《续高僧传》里写他的句子 “识洞幽微、情符水镜，遇物斯览、事罕再详”，也是让人拍案叫绝。这当然和道宣、彦琮本身就是文采出众的高手有关。
不过审美总要有点陌生化，才会更有效果。佛学思想配上中国古汉语的修辞，产生的独特意趣，就别有自己的风味。
二
佛教中有很多极具夸张效果的修辞。比如表示数量多，最常见的比喻是“恒河沙数”——像恒河的沙子一样。佛教对时间描写，貌似用力最多，从短，如瞬间生灭、刹那，到长的，像无量劫、无量阿僧祇劫等等有好几十个，这些词之间还有明确的换算标准。
此外，还有大到令人瞠目结舌的量词。我们一般数到亿（1的后面有8个0）就了不得了，可是在佛教看来，这太小了，诸如那由他（1的后面有28个0）、频婆罗（1的后面有56个0）等等一系列都还只是毛毛雨。曾经看过一个帖子，整理过佛教的量词，看最大的量词能有多大。到最后已经大到完全没概念了。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搜搜看。
不过这些修辞我们要么不常用，要么司空见惯——比如瞬间、刹那等，已经化为日常使用词汇，不觉得其有趣了。
三
在佛经的翻译中，精美的词句也随处可见。
常见的如《药师经》中，形容琉璃身相是说“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瞬间有晶莹剔透的形象出来；《地藏十轮经》赞美地藏菩萨的是“安忍不动，犹如大地；静虑深密，犹如秘藏；等至严丽，如妙花鬘；智慧深广，犹如大海”；《宝积经》有“诸方流水，入大海已，皆为一味”，这个比喻很常见，但是说的很好。
还有《圆觉经》中极为优美的文辞：“譬如动目，能摇湛水；又如定眼，由回转火；云驶月运，舟行岸移，亦复如是”，尤其“云驶月运，舟行岸移”简直就是古典文学的范本。
《楞严经》中的好词佳句，更是俯拾皆是，“经彼城隍，徐步郭门”，“纯想即飞，纯情即堕”，“如风吹光，如刀断水，了不相触”······
这些优美的词句，画面感极强，读起来也朗朗上口。
四
不过把这种词句的美感，发挥到极致的，还是中国僧人自己的作品。毕竟不受翻译的限制，而可以把思想蕴化在文字中，自由表达。
六朝前后，骈文兴盛，本身就是讲求辞藻华丽；玄言诗也兴盛，要求辞理俱达，情景交融；佛学这时候还处在“格义”阶段，还得借助本土概念来传播其思想。因此这时候，一些僧人的思想，严格来说其实不能算是佛学的，就像阮元所说的“晋代沙門，多墨名而儒行”，但是抛开思想不谈，这时期僧人的文章，那真是不要太精彩啊！
支道林在《世说新语》中闪亮登场，风流气度名震一时。他曾经写了《八关斋诗三首》，诗和当时普通的玄言诗没有太大区别，有些干涩，但是《序》却精彩无比。其中有两句“挥手送归，有望路之想；静拱虚房，悟外身之真”，似乎能让人看到孤孤一老僧的形象。
一定要提到僧肇。《物不迁论》里的那四句话：“旋岚偃岳而常静，江河竞注而不流，野马飘鼓而不动，日月历天而不周。”实在太著名、太优美了。
五
最合适表达这种美感的文体，应该就是诗吧。
唐宋以来，禅师写诗、诗人学禅，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很多大禅师文学修养极高，《灯录》中的美妙金句，往往要结合语境和禅宗思想去理解。有点可惜的是，许多朋友没有佛学基础，看禅宗基本是误读。这时候，对那些金句的理解，也只能想当然了。
禅诗或者说表达佛理的诗很多，很多都是辞义俱佳之作。
不过可能有船子德诚和夹山善会的那个略显悲壮的公案为背景，最令我念兹在兹的，是船子和尚的偈子：“千尺丝纶直下垂，一波才动万波随。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读这个诗偈，一定要配合他遇到夹山之后欣喜地说出“钓尽江波，金鳞始遇”八个字，然后再读到船子覆舟而逝，这首诗偈才算读完。
还有一些，原本是佛教典故，经过禅师的语言加工，瞬间成为精彩无比的金句。
《优婆塞经》中，有用三种动物过河，来比喻三种悟道根性。原文是：“如恒河水，三兽俱渡，兔、马、香象。兔不至底，浮水而过；马或至底，或不至底；象则尽底。”到了百丈淮海禅师手里，这个典故被精炼地表述为“香象渡河，截流而过”！
六
佛教文献还有一类，是僧寺庙宇的碑志石刻。这些石刻有不少艺术价值很高，成为著名书法碑帖。其中《集王圣教序》是最有名的帖子之一。很多学书法的朋友，拿到贴子直接去临，不去关注碑帖的内容。其实应该关注一下。
《集王圣教序》里有三部分内容，分别是太宗李世民的序文、高宗李治的一片记文和玄奘翻译的《心经》。其中精彩的词句也非常多。比如有一段是称许玄奘法师的，写得很好，我特别喜欢。
“幼怀贞敏，早悟三空之心；长契神情，先苞四忍之行。松风水月，未足比其清华；仙露明珠，讵能方其朗润。故以智通无累，神测未形，超六尘而迥出，只千古而无对。”
不得不说，唐太宗真的很会夸人。
(全文完)
本文作者“大生”，现居北京，目前已发表了143篇原创文字，至今活跃在豆瓣社区。下载豆瓣App搜索用户“大生”关注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