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整天都神思恍惚,账务上连连出错,主办会计终于皱起了眉头:“看你这心猿意马的样子,是不是准备跳槽了?”我没出声,只在心头暗暗苦笑——不是跳槽,是辞职,辞去现任毛夫人的职务!离婚协议都已草签,我和丈夫约定明天早上就去民政局办理离婚。
下午3点,毛峰打来电话,怯怯的口吻已尽失锐气:“晚上……一起吃顿饭好吗?”
真是活见鬼了,要离婚的人还心有灵犀?昨天我就想过是不是该吃顿分手饭呢!我故意迟疑了一下,拣那五星级酒店说:“好呗,在希尔顿还是万豪?”
他口气更软了:“就在家里吧!”
家?心头某个柔软部位似被击中了,我沉吟片刻:“那好,你先去,得亲自动手,别指望还等着现成的。”他委屈地嘟囔道:“你忘了,钥匙我已缴械了?”
我才懒得做呢!下班后,我在小区门侧的餐馆里,点了几个配送菜,当然不会忘了他爱吃的辣子鱼。我还要了两瓶红酒,今晚,喝个晕晕乎乎什么都不再想!
慵懒地躺在沙发上,我默默地看着这一室一厅的小小房间。3年零26天,1121个日日夜夜,我们就是在这里共同度过的。
婚后的日子是快活的,为了尽情享受人生,我们早已决定“丁克”。除了上班,都疯玩。
酒吧、歌城、迪厅……晚上不精疲力竭不回家,把自己扔到床上直喊累。毛峰就会殷勤地来捶背。要么就划拳,谁输了就罚按摩。周末我们决不在家呆着,市郊好玩的地方,都让我们走了一遍。
可是好景不常在……
墙上的挂钟咕咕叫了一声,6点了!毛峰却还没有回来。
我叹了一口气,继续回想过去。在我们婚后第二年,毛峰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首先是换了工作,从将稿子往新闻中心一扔掉头就跑的记者,变成了从每天下午2时到晚10时枯坐案头的副刊编辑,还听说是他主动要求的。这下我每天下班后都只能一个人了。
也是那天夜里,毛峰面色凝重地告诉我,他越来越觉得“疯”够了,不能再这样无所作为了。他都28了,他想要做出一番成绩。
我头一次看见他有这副忧患神态,撇撇嘴:“想做比尔·盖茨?”他耸耸肩:“你以为一说事业就是发财?”我挖苦他道:“可也没听说选调你去做航天员呀!”
过了些日子,毛峰郑重告诉我,他要写一部书,一部关于二战的研究专着。我大惊:“这类东西已多如牛毛,你凑什么热闹?”
他却说要另辟蹊径,从比较文化学角度切入。
一向洋溢欢声笑语的小小居室,从此充满了枪炮硝烟——卧室兼书房,被他大摞大摞买来的关于战争的小说、回忆录塞得满满当当。
我亲爱的三毛、席慕蓉、张爱玲,全让坦克航空母舰给逼到床下去了;影碟架上的蔡琴、邓丽君等纤纤红颜,也让“巴顿将军”这些赳赳武夫给驱逐了;我想看韩剧,他却抓住遥控板不放,要看“敦克尔刻大撤退”。争了几回,他索性抱回一台14寸小电视往角落一搁:“划定防区,各自为政!”
而且生活秩序全乱了,毛峰的早晨是中午。我起床上班看见的是一张酣睡的脸,再也没了双双出门还拥抱一下的温馨。他忙于工作,我们也没有时间再出去游玩。
而且他晚上开台灯看书、工作,严重影响了我的睡眠,在我的一再抗议下,他赌气将电脑搬到客厅去。
我因为生气,总要弄出些刺耳的声音,或者偏要也凑到客厅去看电视,不想看的也看,而且把音量调高。总之,我也要搅得他不安宁。他终于火了:“你是不是存心捣乱?”我将遥控板猛一摔,一枚电池像子弹飞出去:“还像不像个家?”
其实,我所做的一切,无非就是要让他注意我的存在。
元旦节,我俩原本说好与朋友去海螺沟玩。两台车四对夫妻,正好!我兴致勃勃准备了一个礼拜,孰料毛峰临时变卦。原因是有美国飞虎队老兵来重庆故地重游,他争取到了采访机会。
婚后最激烈的战争终于爆发了,歇斯底里地大闹后,我独自去了。
可那几日,我更加痛苦。毛峰打我手机,我不接,但一到晚10点多,我就拼命往家里拨电话,等他拿起话筒喂一声,我就挂了,再拨,再挂,那家伙终于不堪骚扰,后来就将话筒扔一边去了。
我还不解气,将一只枕头权当毛峰的大脑袋狠劲捶打:“你让我不开心,我也不让你安心!”
等我独自从海螺沟回来,一进门战争就爆发了。
平心而论,看着毛峰案头的稿子增厚了,人却瘦了一圈儿,我岂不心疼?可胸中那把无名火,烧得出口的话直冒烟:“这几天的头悬梁锥刺股,想必离成名成家只差3公分了吧?”
毛峰盯我一眼,讨好地笑笑:“累了吧?我去给你热杯牛奶。”
我没领情:“我哪有这福气?人家问我老公怎么没来,我说早死在坦克下了。我现在是寡妇一个,谁想捡战利品抓紧呗!”
毛峰脸上的肌肉扭曲了。恼羞成怒吧!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我幸灾乐祸地哼哼:“你得当心点,追我的快有一个排啦!”
毛峰终于发作道:“好啊,以为捞着一条美人鱼?到头来才发现是粘住了手脚的乱草团!”
我勃然大怒:“谁粘住了谁的手脚?你想滚就趁早!”
砰!一只茶杯在我脚下猛然碎裂。随即他一扭头就走。我冲着他的背影跳了起来:“要走就滚得远远的,永远别回来!”
啪!一串钥匙扔在了地板上。听着他咚咚下楼的脚步声,这下轮到我发愣了——这不是恩断义绝的明显信号吗?
当夜毛峰没回来,我哭了整整一晚,我开始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些懊悔,但更被毛峰的举动所伤害。一个在海螺沟冒出的念头痛苦地形成了决定,赌就赌吧,谁怕谁?
第二天下班后,毛峰回家了。但他怎么敲门,我就是不开。隔着门,他很沉重地向我道歉,希望我原谅。
我的眼泪在打转儿,但我依然倔强地说:“我想好了,你不可能再回到从前的生活了!”
“为什么要回到从前呢?人,不是向前走吗?”
“你以为你是进步?”我又被激怒了。他在门外再三表白依然爱我,有变化的只是生活态度而已。
“你必须作出选择,是工作还是我?”
“怎么就这样截然分开?我都想要呀!”他开始讲起大道理来。
我捂住耳朵大叫:“我不听我不听!”然后从门缝里塞出去一纸拟好的离婚协议,“木已成舟,有那份志气,就签字呗!”
他平静地说:“你还是先想想吧!我可以改变一些生活方式,但不可能改变人生方向了!”
末了他要求将案头他的手稿和资料带走。他可以去父母那里住些日子,让我考虑好了再说。
一个星期里我再三苦思,既然谁也改变不了对方,还是趁早分手为好,尽管我依然爱着他。
门铃终于响了,见我满脸怨气,毛峰歉疚地连连说因有要事耽误了。
瞅着他手里拎着一只看起来空空荡荡的大包,我冷冷地讥笑:“还准备装什么走呀?”
他诡秘地笑笑,故作潇洒地去餐桌边搓搓手:“好丰盛啊!”
饭间我注意到毛峰好几次想说什么,却又吞咽了回去。
我矛盾极了,真想他能真诚地吐露心声,可一想,除了些忏悔与求和之类天下男人都会说的话,还能有什么?也许,我们可以都稍稍改变一下自己,但一切为时已晚。
吃完饭,已经到了晚上10点,我下逐客令了:“回吧,我要休息了。”
他竟嗫嚅着:“今晚…… 我可以留下来吗?”
“你这不是往伤口上撒盐吗?”
“我睡客厅沙发。”他仍在努力。
“不行!”我决绝地说。
“我是想,明天早晨,咱们去阳台上放一只风筝。”
我正疑惑间,他已起身去拉开那只大包,小心翼翼拿出来的,竟是一只红蜻蜓风筝!
他的眼里又活跃起往昔的热烈光焰:“还记得新婚时放的气球吗?我当时就想,你是潍坊人,怎么不想到放风筝呢?”
毛峰狡黠地笑笑:“咱们有始有终呗,也不枉为夫妻一场!”
我瞠目结舌地看见,那蜻蜓背上分明有一行字——情谊地久天长!他已签好了名字。
我的眼泪轰然而出,无力地闭上眼睛。只听他低低地说:“如果你不同意我留下,就拜托你放飞好吗?算我最后求你一次了……”
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捧起了我的泪脸,我再也赌不下去了,一头扎进他的怀抱:“毛峰,是我错了!”
毛峰也哽咽着:“我也有错,家庭与事业,怎么不可以兼顾呢?一个大男人,怎么也跟心爱的小妹妹针尖对麦芒地斗气呢?”
我心里满是暖流,瞅着风筝,禁不住又笑了:“还不是你斗赢了,我不是投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