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不到花的折翼枯叶蝶,永远也看不见凋谢。江南夜色下的小桥屋檐,读不懂塞北的荒野。梅开时节因寂寞而缠绵,春归后又很快湮灭,独留我赏烟花飞满天,摇曳后就随风飘远。” ——题记
据说,断桥残雪是西湖十景之一。
藤蔓与青苔诉说历史,迤逦的桥身伸向湖心,一端连着车水马龙的街道,一端连着白堤。
虽然没有剔透冷冽的雪花,但见空濛清冷的晨雾,连片簇拥的莲叶,穿桥孔而过的乌篷,把这里真真切切地渲染成一座遗世独立的孤桥。
站在香亭水榭,看见碑亭里的文字,咀嚼吟哦之间,渐渐意识到,这里是西湖的起点。
想起流落江湖的白居易和苏东坡,想到暖风熏人的南宋旧都,不觉间平添了不少历史沧桑之念和追忆前尘之思。
多少游子慕名而来,翩然而至,在这座被风雨吹打的千年宋城,怀古,倾听,追梦,寻觅,重拾起自己的心情,感受醉人的水韵、诗性、闲情、雅趣。
西湖古迹太多,难免给人以稠密厚重之感,西湖水色太柔,又自然而然给人以轻盈舒畅之觉。
是的,长期被封锁在钢筋水泥牢笼中的都市人,确实应该在自然与文化交融的地方找回抵达内心深处的皈依。
而当世间俗尘和烦愁都洗尽之后,一时间照见了自己的真身,于是抛出了几个看似奇怪又值得深味的问题来叩问自己的内心:我是谁?我究竟想要什么?我将如何去面对自己的过去、现今和将来?
此刻,我行走在青山水带之间,面对着空山空水,重复着古代哲人一直思考的永恒命题。
前辈早就说过,人生风吹絮,飘如陌上尘。
我是一粒尘,我是一颗粟,我是浮萍,我是柳絮,我是飘花,我是沧海一客。
正因为个体生命如此孤弱不堪,所以,当冷月照着荒野悬崖之刻,我需要话语慰藉,当寒风吹彻蜗居的屋宇之际,我需要灯火温暖。
于是乎,漫漫时空,悠悠天地,我们在跋涉时多么渴望遇见一个简单的心意相通之人,多么渴望收获一段相知相守的情感。
这个人,可以是至爱亲人,可以是痴情恋人,可以是贴心友人,这段情,可以是血脉相连的亲情,可以是无怨无悔的爱情,也可以是冰雪般纯洁的友情。
就是一个情字,让多少人肝肠寸断,让多少人爱恨难消!千古难舍之事,唯独情字。
情缘难解。
人们总是在轰轰烈烈过后,转而珍惜细水长流;疾病缠身后大难不死,于是珍惜健康和生命;深爱的人走了,才知道生命里最可贵的陪伴;被电光声色围裹久了,遂想要重归生态自然;过惯了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日子,又怀念起萝卜青菜、粗茶淡饭的滋味。
人们总是在一次次经历教训后弄清自己究竟要什么,常常在自我追问、自我省察中懂得情缘,把握情分。
我由此以为,世间最大的悲剧不是面对死神的恐慌和无助,而是在桥断雪残之后,再去寻觅遗失的那段时光。
人与人初识最美,像钻石一样,无论你从哪个角度看都无可挑剔。
当生活的长流水冲去了外面的光亮后,太寻常而导致对自己身边的存在熟视无睹,视而不见,不以为意,不以为念,当时只道是寻常了。
真情的可贵总是用教训换来,可最后换来的却是遗憾。
于是,人因无情而多情,又因多情而无奈,因无奈而看透人间。
就在这无边风月中,我开始想象自己置身于是西湖畔的一场雪夜,抬眼间,晶莹的雪瓣飘飘洒洒,点染着如镜的湖面,化为西子湖透凉的寒水。
湖上的荷茎荷叶全部凋残、枯萎了,蜷缩在角落里,曲径旁的一排野梅独向人间绽放着素蕊,香风幽幽,携来一股醉人的暖气。
我独坐阁楼,把锈蚀的长剑放在灯烛之下,定一定心神,回思一路萧瑟的过往。
我曾不顾一切地长途跋涉,为了来到一个清平世界。
但是我步履蹒跚,摇摆不定。
错过了春风的肆意、春花的烂漫,错过了夏雨的激情、夏荷的繁盛,错过了秋叶的静美、秋果的斑斓,到最后,遭逢的是冬雪的冷凝,万物的沉寂与世界的苍凉,忽然有残山剩水的感觉,难道,这里就是曾经沉沦的宋都吗?难道,属于我的春花秋月已经落幕了吗?我苦等的红粉佳人已经离去了吗?那个本应与我燃尽红烛、欢愉达旦的女子,那个本应与我琴箫合奏、携手江湖的红颜,究竟去向何方呢?人散物杳,难温旧梦,只有梅花还在寂寞的盛开,残雪未消,湖水一道道银光,仍然有流动的痕迹。
断桥残雪,何以消愁?
我要一壶酒,一壶窖藏许多岁月的好酒,浓烈、醇厚、苦涩、甘甜,酒的滋味就是人生的滋味,行路的滋味。
有了酒,没有佳肴搭配不要紧,没有歌舞助兴也无妨,冬天里的一壶酒是一壶浓烈的乡愁,乡愁连接的是江湖的记忆,风花雪月的青春。
明代大学士徐阶有一幅名联:“红袖添香细数千家风月,青梅煮酒笑看万古乾坤”,每每读到这样的句子总是齿颊生香,回味悠长。
你看,这一湖水可不就是天下么,江湖子弟就是江湖之客,他们寻家又弃家,在匆匆的脚步里一任岁月荏苒,少年子弟江湖老啊。
岁月斑斑,江湖常在,它目睹了华丽绽放的绚烂,也经历了沧波度尽红尘的淡然,见证过红颜的痴情与柔媚,也目送那些裙钗永远地走进历史之中。
我要一知己,一个心趣相投、生死契阔的知己。
江湖无情,天地间除了金戈剑戟之声,就是一派苍茫空荡,知己于是分外重要。
不需要桃园结义那样的轰轰烈烈,也不需要太多的话语宣示,他会默默来带你的身边,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即可读懂对方的心意。
可以是初识后“痛饮三大白而去”,也可以是在患难中舍命相陪,不离不弃。
我们在一起时不切磋武艺,只谈论琴棋字画,在阁楼上听一种悠远的从湖畔传向远岸。
我要一扁舟,一叶能载我远游、载我归去的小船。
当惩恶扬善之剑无须再用之时,我会等到夜灯初上、冰雪融解之时,邀上心仪之人,划开入境的湖水,赏月拂琴,枕着汩汩水声,慢慢回溯自己一生的行程,回味那段恍若隔世的情缘,遂想和天下所有的痴情侠客一起编织一个又一个入世又出世的美梦。
天晴雪散,重归当下。
远离了雪中江湖的想象,异域殊方的游人正在断桥上闲庭信步,指指点点,不时赞叹和沉迷,一切显得那么宁和,平静。
说起来,西湖十景当中,平湖秋月,苏堤春晓,曲院风荷,其名其景,可能比断桥残雪更胜一筹。
但正是这样一个残破飘零的意象,让我读出了生命的某种真相。
逝去的不必纠结,未来的不再玄想,唯有今天的姿态才能笑对昨天,塑造明天。
好在那桥未断,雪未残,西子湖也成了找回自我存在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