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0-23始发于《潇湘原创之家》
前些天,我在路旁的枯草中挖了几棵刚刚出土的蒲公英,孱孱弱弱。女儿嗔怪地说,看我老妈,啥都往回挖,谁家花盆里养它啊?也是的,人家都养水仙啊月季啊牡丹啊,那才叫高大上呢。可我偏不,就是喜欢蒲公英。
小时候,我住在大东北。到了清明,大地才刚刚解冻,萧索还笼罩着山野,蒲公英就探出小脑瓜东张西望了。不过那时候,我们都叫它的乳名--“婆婆丁”。看看土化开有一寸左右了,小孩子们就会三五成群地,挎着小筐,拿着小戗刀,叽叽喳喳地奔赴前线了。
蒲公英刚出土,只是个小芽芽时,是暗红色的;在黑土地上,在枯草丛中,很不容易被发现。
我们或一字排开,或错落散开,猫着腰,瞪圆眼,屏气凝神,仔细搜寻,跟寻宝似的。
这时的小嫩芽,生着蘸酱吃,虽然带点点苦味,但那股难以言表的春天的味道会弥漫在五脏六腑。
你想啊,大东北的冬天那么漫长,漫天的白雪,不见一点绿色的踪影,人们好像生活在白色的沙漠里。
五六十年代,没有大棚没有温室,哪里有青菜吃啊!这时,吃一口刚刚从土里长出来的,带着泥土芳香的嫩芽,整个春天都在心里弥漫开来,这是多么快意的事啊!
不过,能吃嫩芽的时间非常短。
春风一吹,太阳一晒,蒲公英像吃了生长素一样疯长。
那带锯齿的叶子青翠欲滴,在肃萧的北国初春,它就是点缀在大地上的翡翠,更加诱人。
这时我们依然三五成群,嬉笑着喧闹着,不用仔细寻找,随你路旁水边都能挖到,一会就是一筐。
嫩的生吃,老的煮着吃,反正春天里它就是农家餐桌上的一道主菜。
等明叶菜、蜇麻子、蕨菜、猫爪子等山菜漫山遍野地长起来的时候,它就退出了我们的餐桌。
蒲公英是农家的好朋友,也是孩子们的好伙伴,退出了餐桌却退不出我们小孩子的生活。不消几天,路边,水边,田头地脑,沟沟坎坎上那一片片翡翠上面就铺满了小花!花儿就像一块块小金驼,黄得耀眼,黄得纯粹,黄得一尘不染——唤醒了睡意朦胧的山林,染黄了枯草萋萋的沟壑。
蒲公英是矮株植物,紧贴地皮,你再喜欢它,都不可能像映山红似的采一簇拥她入怀,但我们有办法。
女孩子一朵朵采来,别满发夹,插满衣襟,美津津地,仿佛自己也是一棵蒲公英。
男孩子更有招:找来一颗经冬的粗壮的高杆蒿子,把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枝丫修整好,然后采一大堆婆婆丁,把花揪下来,开始“嫁接”。
因为花茎是空心的,往蒿子的枝丫上一插,就跟长上去的一样。
大家七手八脚,不一会,一大株金灿灿的大花束就做好了。
个子高的跑得快的像个司令一样,高高地举起花束就开蹽;个子小的动作慢的丫头小子一大帮,七呼八喊地在后面跟着,俨然一支揭竿而起的农民起义大军。
浩浩荡荡,军旗猎猎,呐喊声声,那场面那威风那得意在溪水中流淌,在阡陌上徜徉,如诗一样韵味悠长,似画一般意境无边。
芽也挖了,叶也采了,花也玩了,蒲公英也伴着孩子们的欢乐老了。
可孩子们还是快乐着,把嘴对着蒲公英那挤满小伞的绒球大口地猛力地一吹,千百只小伞就在孩子的欢呼中,在暮春里暖风的吹拂下,带着孩子们童年的梦,飘啊,飘啊——飘向山岗,飘向林间,飘向沟壑。
谁也不知道它将在哪里落脚,在哪里安家,只盼望自己的那只飞得更高更远。
不知不觉,夏天来了,蒲公英真的老了,叶子枯了,花和籽也消失了,她和孩子们的一世情缘似乎也终结了。
这时,大人们空闲时会连根带叶采集一些晒干,秋冬季节,大人小孩头疼脑热了,嗓子干啊胃痛啊,煮点水喝下去,也好个七八分。
后来我在《本草正义》中看到:“蒲公英,其性清凉,治一切疗疮、痈疡、红肿热毒诸证,可服可敷……一味亦可治之……”?没想到小小蒲公英竟然还是一味有族谱的良药。
蒲公英啊,你就是一首奉献之歌!你的芽你的叶你的花你的籽,你整个的身躯,都毫无私藏地献给了大地和它的子民,真可谓“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伟哉,壮哉!
在我为这小小的植物感而慨之的时候,栽在盆里的那几株蒲公英居然开花了。虽然形只影单,但在我心中,它依然是灿烂的一片。它的坚忍与顽强,它的善良与奉献,就像一颗种子,带给我的是希望,是力量,是阳光。它的素朴与醇厚,它的谦卑与随性,就像春天的杨柳风,带给我的是平湖秋月一样的美感,是春雨润物一样的温润。
蒲公英,你是我童年的记忆、你是我故乡的情结;你是美好的象征,你是奉献者的颂歌!你的根扎在大地,你的花开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