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冬之雪
进入冬至节,便能听到孩子欢快的“数九”歌,不仅小朋友会唱,大朋友也会唱。幸福的年味,就是从小唱到大的香甜软糯,唱不够的乡情。
“一九,二九不出手
三九,四九冰上走
五九,六九沿河看柳
七九河开,八九燕来
九九加一九,犁牛遍地走”
瞧!一推开院门,鹅毛般的大雪就会扑面而来,呼一口气,粘在鼻尖上的雪花就会翻个跟头,不见了。那时候,特别好奇雪花是什么味道,伸出小舌头接住它,轻轻地、柔柔的、凉凉的,就是尝不出味道。再伸出小舌头,接住、由着它融化在舌尖,一遍遍的,也不觉得冷,心里欢喜得很。直到,母亲拉着我进屋,好笑地用毛巾掸落我头发上、眉毛上、衣服上、鞋子上的一层不薄的雪花。
堂屋里,捂脚的铜炉子,母亲已经换了新的草木灰,脱下有些湿的棉鞋踩上去,立马暖乎乎的,直到心口。母亲又把汤婆子包着一层布递给我,这样不会烫着手。
什么时候雪花才会停呢?外面白茫茫的,看了好几回了,一次次缩回小脑袋,好想出去和小伙伴堆雪人、打雪仗呢!
雪停了,村子里也热闹起来了。
麦苗被大雪覆盖着,悄悄成长,雪地下面藏着庄稼人的希望。
空旷的打谷场,现在是孩子们的游乐场,花袄子的小丫头们撒开了脚丫子跑,像一只只花蝴蝶似的,一点儿也不输阵。飞来飞去的、大大小小的雪球,有的飞过头顶落到雪地里,留下一个个小坑;有的砸中了对面的脸上、身上;最滑稽的是被扔出去的雪球绊倒的孩子,整个趴进雪地里的,拉出来后,雪地里就有了和自己一样大的憨影,那身型甚是圆润可爱。
结了厚厚一层冰的小河边,男孩子们正在玩陀螺大赛。
我瞅着空,小跑过去,居高临下地使出吃奶的力气,摇晃着河边睡觉的桑葚果子树,雪花一片片从枝桠缝里密密落下来,落在玩得正起劲的一大群皮猴子衣服领里了,隔壁杨叔家的狗娃儿抬头见是我,扔下陀螺就往上爬,嘴上喊着:“站住,小妹!”我拔腿就跑,报仇的来了。
长大后,时常怀念起,在下雪的时候还会跑到河边,桑葚果子树已不见了,到处是柳树。忍不住伸手摇一摇,那雪花一片片苏醒,漫天飞舞,真是应了那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美轮美奂。小时候,是快乐;大了,是回忆、是诗。
雪花什么味道?是发酵过的童年,是记忆里绵长的香甜。
二、守岁夜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院中,谁家大黄狗兴奋地叫唤起来,一声比一声高亢。接着又是一家,灯火亮起,媳妇儿披上棉袄下踏板,飞快地开门,迎接外出归来丈夫。满身尘土的游子归来,顾不得放下行李,先给父母请安:“爸、妈,我回来了。”年迈的母亲拉着儿子的手,就哭了。
回家了,怀揣着一年的工钱,一家人的希望,心头倍儿敞亮。满心装的都是父母、妻儿。这一年,父母身体可健朗,妻子可受累,孩子可听话?回家了,心就安了,踏实了。望着一家人脸上的笑容,什么苦、累、难,都值得了。
村里有很多写一手漂亮毛笔字的老人家,每到写对联的时候,有自己在家写对联的,也有请老人家帮忙写的,一顿便饭几杯自家酿的粮食酒,心就暖了,人情便浓了。除夕夜,家家对联都已写好,贴好,一切准备就绪,孩子们就等着守岁,吃年夜饭了。
残腊即又尽,东风应渐闻。
一宵犹几许,两岁欲平分。
燎暗倾时斗,春通绽处芬。
明朝遥捧酒,先合祝尧君。
到了晚上,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守岁,吃团圆饭。爷爷总让家里的孩子们先背一首《除夜》诗,背得最好的奖励最丰富:20元的红包(其他都是10元),各种爷爷珍藏的新鲜玩意儿,都是大城市的姨奶奶捎过来的吃食,可稀罕了。每次都是我背得最好!小时候不明其义,只想着翻了倍的压岁钱,一毛钱可以买5块硬糖,算一算可以买很多很多,我就乐成花了。而且今天,母亲也会允许我米甜酒多喝一点。后来渐知,这是曹松写的一首诗,意在纪念尧舜禹这样的中国古典圣人,蕴含着儒家思想,爷爷言传身教中,希望我们做讲究仁义礼智信之人。
说起曹松这个人,也是特别有趣。他常常骑着毛驴,脸上写着忧愁,身着破旧青布蓝衫,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巅簸跋涉,穿梭在大唐晚期的道路上。从青年、壮年直到老暮衰年,且走且停,且停且吟。这使我想到淡泊名利,真正的读书人,这样,倒也充实,生活有趣味。
盼着守岁夜,其实就是馋着吃很多好吃的,小时候的心,装得很小,可是很快乐。母亲不停地给我夹菜:新鲜的土猪肉烧慈菇、小公鸡炖蘑菇、老鹅、河虾、酱香肘子……好多好多,蔬菜都是院子里现摘的,菠菜叶子翠绿翠绿的,看着就诱人。米甜酒开胃健脾,一年中数这顿吃得最尽兴,芋头是一定要吃的,来年遇好人、遇贵人。
晚上守岁,父亲要接香,家里烛火、香火旺盛,菩萨就会保佑来年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吃完年夜饭,母亲带着弟弟睡了。父亲带着我蒸馒头、包子,包子都是妈妈和好馅包好放在蒸笼上的,馒头是我的杰作,捏得各种奇形怪状,母亲每年都会多准备些面粉。木材是劈好了的,我负责添柴火。一着急添多了,火苗没上来,我便凑近去瞧,一阵烟扑来火旺起来了。幸好我灵巧,躲得快,没烧着眉毛,只是满脸都是黑乎乎的,成了大花脸妞,父亲看了直乐呵,给我拿湿毛巾擦脸。
等蒸好一看,我自己先乐了,小鸡走路不稳,鸭子胖得看不到脖子,小鹅长得像小鸭,都快分不清了。父亲也乐,陪着我吃,糯糯的、甜甜的,我捏的小,一口一个刚好。锅膛里木炭还是热的,半夜焖上一个红薯,换换口味,肚子一点儿也不觉得饿,心里热乎乎的,父女俩说着吃着,不知不觉就天亮了。
三、迎新春
“寒随一夜去,春逐五更来”,过年了,春来了,喜气来了,福气来了。
甭管认识不认识,大人、小孩,见面都是笑嘻嘻的大声说:“新年快乐!”
过年,一定要喝红果子茶,要吃粉丝荷包蛋。再馋,再好吃,要留底儿,大人会嘱咐不能全吃了。眼巴巴瞅着碗里的红果子、荷包蛋,想着大人的嘱咐,不舍地放下碗。转念想想,一会儿放好爆竹去拜年,又有好吃的,顿时,又兴奋起来。
捂着耳朵,跟着父亲来到空旷的地方放爆竹,看着它窜上天空,“嘭”炸响,赶忙道。“霉运去,好运来,新年发大财。爸爸,红包拿来。”“昨晚不是给过了呢。”“那是妈妈给的,你没给呢。快点,快点。”父亲笑着变出一个红包,我一溜儿跑开,找小伙伴们拜年去了。
隔壁家的狗娃拎着“一千响”鞭炮跟着出来放,放得正欢,发现有一个不响,心大,顺手就放袋子里了。后来,后来在他袋子里响了,新衣服的口袋开口笑了,我笑得停不下来。
现在,禁燃爆竹了。可提起儿时这段趣事,我们一直惦记着笑话他。
拜年了,拜年了。母亲在家里堂屋的大方桌上放了满满一桌糖果糕点:云片糕、炒米糖、花生牛奶糖、金果儿、瓜子、花生、蜜枣儿、威化饼干、金丝猴奶糖……看得眼花缭乱的。不仅是母亲,家家都是这样。三五成群的孩子们,总是一起走家串户去拜年。
“爷爷、奶奶新年好!”
“大伯、大妈新年好!”
“叔叔、婶婶新年好!”
声音整齐划一,一溜儿地清脆响亮,听得大人们心里舒畅极了。抓起桌上的糖果糕点,就往孩子们襟前的大口袋里不停地塞着。通常瓜子、花生会多一些,喜欢吃的金丝猴奶糖也都能分个几块。一天下来,几乎每家每户都去拜到年了,口袋里已经回家倒空了好几回了。
不仅孩子们热闹,大人们也热闹起来了,敲锣打鼓,村子热闹起来了!
母亲参加了舞龙队,我牵着弟弟的手,跟在后面走巷串街,弟弟走累了,我就抱会他,可乖了。
过年是热闹的,还有唱戏的,村里请了扬剧团。舞台上,花花绿绿的戏服,孩子看着可好奇了,可开心了。每当这时,连村里九十多岁高寿的阿婆也出来了,瘪开嘴笑得就只看见一条线缝,坐在前排听着戏。晚上,母亲带着我,我牵着弟弟,揣着满满的一口袋的吃食,划船过河,看戏去喽!
-作者-
杨爱妹,一个爱诗,爱生活,简约、斯文的女子,唐诗宋词古诗词专栏作家。本文首发唐诗宋词古诗词(ID:tsgsc8),如需转载,公众号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