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年间,江湖上崛起了两个不世出的武学高手,被武林中人以南陈北张相称,二人各有一身卓绝的功夫独步江湖。他们仗义行侠,威名远播,一时声势之隆,天下知名。二人中的南陈本是秘密反清组织一心会的总舵主,而北张的亲传弟子后来却投入宫廷做了侍卫,好朋友遂决裂为不共戴天之仇敌。
金风渐凉,时值晚秋。
少年凌天宇已为亡父凌云守孝了半年多。
凌云是镇江府衙的捕头,一身内外功夫已有相当火候,尤其擅长铁笔点穴,人称铁笔神捕。他为人仗义,向有侠名,却在一次办案的途中被人杀害。凶手行事极其干净利索,一剑穿心后,在现场留下一枚一心会的花令。
一心会的花令是一朵心状黄色绸花,喻意杀贼之心犹若金子的光芒永不磨灭,因为他们抗击清廷人人并无二心,一心会之名也由此而来。
凌天宇此时年方十六,在安葬了亡父后,千方百计的要寻一心会报仇,遍寻无果,只得一边结庐守孝,一边勤练武功。
这一天早起时天色阴暗,当他把一路铁笔使完收势,只听有人在旁赞道:“好。”
凌天宇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老者站在不远处。这老者精神矍铄,满面红光,两侧太阳穴高高隆起,双手筋骨暴凸,一身粗麻衣服,脚下蹬着布鞋,可周身却充满了威严,使人一见之下便肃然起敬。
凌天宇打量了他一番,迟疑的道:“老伯是……?”
这老者满身尘露,看样子是跋涉而来,听凌天宇说话,微笑道:“老夫姓陈,到镇江来寻访亲戚,走到这里,看小兄弟在练功,忍不住喝彩了一声。”
凌天宇用手指了指,道:“这里便是镇江,老伯顺这条道下去,便可直到城内。”
老者抱拳道:“谢了。”瞥一眼凌云的坟墓,飘然而去。
凌天宇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夜里,天气突然转变,倾盆大雨直泻而下。凌天宇所搭草棚简陋,一忽儿功夫就四壁渗水,他眼见这雨片刻间不会消停,心头不由焦急,猛然间记起离此二三里左近有座废弃的庙宇,心想不如暂且到那里躲避,念头一定,便趁大雨间歇的功夫向那儿疾冲。
这座庙宇荒废日久,围墙和东西两侧的偏殿早已坍塌,惟有主殿尚算完整,偌大的一间主殿内,只有一张陈旧的石制神案,显的既空荡又凄清。
凌天宇拂去神案上的灰尘,合衣躺了上去,不久便酣然入梦。待到一觉睡醒,天色尚不太明,他伸了个懒腰,翻身坐起,正要跳下神案,耳中却听到一振杂乱的脚步声。
凌天宇心下奇怪,不知大清早的有什么人会到这个地方来,正想出去看个究竟,脚步声已在殿外止住,只听一个低沉的嗓音道:“到了,就在这儿。那老儿机警过人,稍后他就会到,你们远远的分散在两旁,我先进去看看。”
凌天宇听他话语诡异,忙纵身跃上殿梁,那梁木合抱粗细,刚好隐住他的身形。堪堪躲好,殿门已被推开,凌天宇偷眼瞧去,只见一个锦衣佩剑,气宇轩昂,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目光电一般扫视了一遍殿内,又转身退了出去,回手把殿门依然关好。
只听一人问道:“大师兄,怎么样?”
那中年人道:“合我们八人之力,我量这老儿插翅难逃,今日的成败,就全看孙思全了。”说话间脚步声又起,想必也是藏身去了。
凌天宇心下更是惊异,却不知他们要对付的是谁,看刚才那人的相貌,倒不像是个坏人,只是这般行径却不是君子之为。他幼秉严训,学会了一付侠义胸怀,这几人又颇使他好奇,索性伏在梁上静观其变。
伏了约有半炷香功夫,只听殿门一响,进来了一个老者。凌天宇仔细看去,不由甚是讶异,这老者不是别人,竟是昨天与他有一面之缘的陈姓老人。不知那中年男子与这老者有何仇恨,他言谈举动间又似乎对这老者颇为忌惮,不知这老者是何许人也。
凌天宇怕老者发现踪迹,摒住呼吸,不敢稍动,只见老者烦躁的在殿里走了几遍后,背手站在了神案前,面色肃穆,似是在思索什么问题,显然全未察觉殿外已经布满了杀机。
过了许久,凌天宇手脚渐渐麻木,他不知老者来这里干什么,又不见那男子进来,正自等的心焦,殿门一响,却又进来了二人。
凌天宇偷偷看去,只见当头的汉子五短身材,面色白皙,看打扮像是个做买卖的掌柜,后面那人较高较瘦,看衣着似是长随。二人见了老者,忙疾步而上,近前施礼,口中道:“镇江分舵孙思全,方廷芝拜见总舵主,问总舵主康安。”
那老者霍然转身,目光灼灼如火炬,盯着那五短身材的汉子冷声问道:“孙思全,我且问你,你是如何执掌镇江分舵的?”
孙思全一愣,道:“弟子竭尽全力,维护会中弟兄衣食,劫富济贫,不骚扰寻常百姓,铲除地方邪恶,结交正义之士。”
老者道:“那我问你,镇江捕头凌云是如何死的?”
凌天宇听的此言,心中骤然一震,恍然忖道:“难道这老伯就是名震江湖的两大高手之一南陈,一心会的总舵主陈景吗?常听父亲说此人如何如何行侠仗义,今日他开口便问父亲的死因,想来传言不虚。
这孙思全难道是一心会设在镇江的分舵主?不知刚才那男子口中的孙思全是否是他,若真是他,他们却意欲何为?父亲是否是他所害呢,我且听他如何说。
”
只听孙思全道:“这件案子是何人所为,弟子也不甚清楚,弟子正派会中的弟兄查访,想必很快就能查出凶手。”
老者哼了一声,道:“事情过去了半年,你们什么都没查出,江湖中传的沸沸扬扬,说一心会滥杀无辜,你这个分舵主是怎么当的?”
凌天宇听的一心会三个字,心中再无怀疑,当下对自己于不经意间撞到了一心会的人是又惊又喜。
孙思全垂首道:“弟子忙于会中事务,一时分身不开,回去后就加派人手。”
陈景道:“可有什么线索吗?”
孙思全眼珠转了几转,道:“凶手狡猾万分,除在现场留下了花令外,未留下任何痕迹。”
方廷芝似是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陈景看了他一眼,“方廷芝,你有什么要说吗?”
方廷芝拱手道:“回禀总舵主,弟子听衙门里的朋友说,凌云是被人一剑穿心而死,案发当天,曾有人看到一个锦衣佩剑的中年汉子带着四个随从,和凌云同道相行,弟子正派人调查这人的来历。”
陈景问道:“你说凌云如何死的?”
方廷芝道:“是被人一剑穿心而死。”
陈景道:“一剑穿心,莫非是张继伟的追风逐电一字剑吗?只是张继伟已然亡故,他的传人秋剑虹和四子又在宫廷当侍卫,迢迢千里,他们又怎会来到镇江,难道这件事和朝廷有什么关联?”
孙思全道:“总舵主,弟子认为此事和秋剑虹,张氏四剑无关,想必是江湖中的宵小暗报私仇后为震慑人心,故意效仿的追风逐电一字剑,若不然又何以在现场留下花令。”
陈景颔首表示赞同,“如今一心会成了气候,各地的无头案也不知有多少是被说成一心会做的,留下花令,使官府错以为此案又是一心会所为而停止追查,确是江湖宵小的伎俩,不过一心会早已说的明明白白,如果谁敢打着一心会的旗号为非作歹,一心会必定严惩不贷。
孙思全,事情发生在你所辖的范围,无论如何你要查明真相,到时给凌云的家人一个交代,给江湖朋友一个说头。
”
孙思全道:“弟子明白。”
凌天宇见他说话间眼神飘忽不定,心中暗忖,“此人定非善类。”
略一沉吟,陈景又道:“如今一心会已有三万余名生死与共的好弟兄,虽说实力远不及朝廷,但只要时机一到,便可挥师直逼京城,恢复中华万里河山。
自从清兵入关到而今乾隆继位,满清狗贼占我国土已有百余年,我中华同胞不知有多少惨死在贼人之手,弟兄们枕戈待旦,恨不得立时驱逐满虏,重整汉室,到时吐气扬眉,方不枉大丈夫行走于世。
”
孙思全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道:“总舵主,弟子得到绝密信息,事关一心会生死存亡,请总舵主容弟子细禀。”
陈景诧异道:“是什么消息,你约我在此地相见,便是为了此事?”
孙思全贴近陈景,压低声音道:“是,弟子害怕走漏了风声。”目中凶光一闪,突地从长衫下取出一把尖刀,闪电般刺向陈景小腹。
陈景欲听消息,全无防备,这时与他贴身而立,哪能觉察,但凌天宇俯在梁上却是看的清清楚楚,见此情形忙惊喝道:“小心。”
陈景听得此喝又骤觉肌肤一凉,说时迟那时快,声到刀到手亦到,左手一牵,右手一推,把孙思全直直摔出,但小腹已为尖刀所伤,衣服瞬间血红一片。
方廷芝惊叫道:“孙思全,你……,你……。”
陈景怒瞪着孙思全,喝道:“好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为什么暗算我?”
孙思全见未能取陈景性命,不由大骇,忙抿唇一声短啸,啸声方落,殿门已被踢开,四个一身素衣,腰挂长剑的汉子率先而入,手按剑柄往两旁一分,让出一条通道来。
凌天宇注目看去,只见刚才那锦衣佩剑的男子徐步而入,呯呯两响,东西两扇窗户亦被击落,又有两名汉子跃入,手执兵器守在窗口,其中一个顺手扔给孙思全一杆长枪。
孙思全接枪在手,胆气立壮,喝道:“陈景,今天你插翅难逃。”
那锦衣男子示意他不要说话,向陈景抱拳道:“在下秋剑虹见过陈总舵主,不知陈总舵主一向可好?”
凌天宇心中大震,这中年男子竟然就是北张的首席弟子秋剑虹,那他身后的四人一定是北张的四子了,这几人身在镇江,父亲又是被人一剑穿心,看来这几人难逃干系。
陈景冷笑道:“托你的福,我陈景一切还都过的去,秋大人官居要职,不在宫里侍奉乾隆,不知来此处又何贵干?”
秋剑虹笑道:“陈总舵主行侠江湖,打抱不平,江湖众人提起总舵主来无不交口称赞,当今圣上识士爱才,求贤若渴,对总舵主甚是仰慕,闻知总舵主在镇江,便令在下前来恭请。”
陈景依旧冷笑,“我若是不去呢?”
秋剑虹道:“在下身受皇命,不敢稍违,总舵主若是不去,在下就只有斗胆得罪。”
陈景扫了他们一眼,语带不屑的道:“就凭你们几个?”
秋剑虹悠然道:“兵在于精而不在于众,将在于谋而不在于勇。”
陈景喝道:“那我就看看你们这些武林的败类有何能耐。”这时方廷芝撕下衣衫为他裏伤,他接过来勒紧伤口,冷冷道:“动手吧。”
秋剑虹笑道:“其实在下也并不想与总舵主为难,怎奈圣命难违,秋某既食朝廷俸禄,就要为圣上分忧。”
“呸。”陈景啐道:“说的倒是冠冕堂皇,你秋剑虹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却无半点儿羞耻之心,投身官府,助纣为虐,帮清狗惨害自己的同胞手足,还有脸说为圣上分忧,苍天在上,你就不觉得愧对列祖列宗?”
秋剑虹闭口不答,面泛怒色,守在西窗的汉子道:“秋大人,你和他客套什么,这等逆贼,岂能听得进你的良言,看我拿他归案。”说着,欺身抡刀便劈。
这人乃是官中四等带刀侍卫,名唤白江,一路飞雪刀法已有几分火候,深得秋剑虹赏识。
站在东窗的是他的同胞兄弟白河,也是用刀,其功力不在乃兄之下,江湖人称白氏双刀,是出了名的狠辣角色。
这兄弟二人是江南人氏,原是盗匪出身,被秋剑虹降服后保举入了大内,缘其熟稔江南武林情形,这次秋剑虹从宫中出来,就特意带上了他们兄弟二人。
陈景让过一招,喝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我动手。”
白江大怒,也不言语,倾注全力,只将一把刀使的犹如梅花飞舞,瑞雪飘飘。陈景冷眼看他使了几招,猛的一掌震开刀锋,劈手揪住了他的胸衣,单手一掷,把他摔在脚下。白江狼狈的爬起,悻悻而退。
白河一见兄长受辱,喝了一声,也仗刀扑上,一招“四野茫茫”横扫而出。
陈景回拳斜击,拳风激厉,拳未着身拳风已是刺痛肌肤。
白河大惊,忙退后两步,脚下来回进退,刀刀虚张声势,。
走了几招,眼前一闪,却已不见了陈景的身影,正诧异间只听秋剑虹喝道:“小心背后。
”白河一惊,忙回刀反削,刀势方出,双肩已被人制住,耳旁只听一声轻斥,“去吧。
”整个身躯向门口飞去。
这一下力道奇大,跌下来定要摔个筋断骨折,但见四个素衣人中一人纵身而起,双臂一分,一个“怀中抱月”把他接住,随即一式“平沙落雁”稳稳落地,陈景脱口赞道:“好轻功。”
喝彩声未落,寒风骤至,一杆长枪直奔咽喉而来,陈景怒喝道:“孙思全。”一掌震开长枪,探手去抓枪杆。孙思全绕步吐枪,枪尖如银线,仍刺向陈景咽喉,口中道:“陈景,今天你劫数难逃,还不束手归降。”
陈景怒道:“你这无耻小人,我一心会哪一点儿对你不起,你竟勾结鹰犬来害我。”铁掌如雷,瞬间暴雨般攻出一十三掌,把孙思全迫的连连后退。
这孙思全祖籍鲁西一个偏远小镇,其父乃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土财主,因为睚眦之怨得罪了镇上的一户官宦世家,被官府栽了一个私通反贼的罪名,家产全部充公,其父暴毙狱中。
当时孙思全年方弱冠,但自幼随从护院的武师习艺,身手已相当敏捷,面对塌天巨祸,孙思全滴血起誓,誓报父仇,终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携带尖刀潜入仇人住宅,杀死四人后逃之夭夭。
逃亡途中,偶然间结识了混迹江湖的秋剑虹,二人当时意气相投,遂结成好友,共访名师。
二人盘缠用尽,衣食无着,他察觉到秋剑虹暗中和官差往来,似乎对他不怀好意,便又和秋剑虹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后来拜了川西金枪门的董向阳为师,学得了一手好枪法,艺成之后便辞师独行江湖,因为和官府结有仇隙,出道后便专门与官府为敌,杀死了几十名追捕他的官差,死者皆是一枪穿喉,是以被人称为锁喉一枪。
这期间,他独来独往,无拘无束,幼年的劣根也暴露无遗,而且变本加厉,吃喝嫖赌无所不为。一日夜宿青楼,被官府探知,派了一队人马捉拿,眼见不敌,恰逢陈景路过,助他杀散了官兵。他一来感恩,二来对官府的追捕已然惧怕,叩恳入会。
陈景但闻其名,不知其人,欣然应允,并且委以重任。时间一久,他便露出了本来面目,但这嫖赌之事却被一心会放在戒律之首,但凡一心会中人,勿论是谁,一旦身犯,必受重责。陈景闻知之后,勃然怒发,当即下令杖责四十,驱逐出会。
孙思全涕泗横流,指天发誓绝不再犯,陈景才留他在会给以观察。
这以后他也确曾洗心革面,为一心会的蓬勃发展立功流血,赢得了众弟兄的口碑,陈景的信任,特命其为镇江分舵主,执掌一舵事务。
初时他倒也尽心尽力,但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加上远离总舵,行动自由,渐渐的又故态复萌。
他知道一心会众弟兄绝不能容他胡作非为,便暗中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
为了方便寻欢作乐,又特意建造了一间密室,只说做急难时之需,却成了他金屋藏娇之所。
他招募的贴身爪牙为了投其所好,有时竟掳来良家女子供他淫乐。
他恣意快活之余,却也不无忧虑,只怕事情败露,了无生机,便派心腹伺机和官府来往,终于招来了秋剑虹。眼见少年时的旧友身居一品,春风得意,孙思全不由羡慕不已,决心颠覆一心会,谋取荣华富贵。
却说孙思全退了几步后,喝了一声,运枪如风,诡异的闪了几闪,又刺向陈景咽喉。
他的枪法走的全是阴狠一路,枪枪不离对手咽喉,端的狠辣无比。
陈景知他功夫不弱,不敢大意,手下一变,用上了八闪翻。
八闪翻是一心会首任总舵主所创,此后只传继任总舵主不传弟子,这套手法几乎揉合了天下门派的武技之长,其中有八卦的刚猛,太级的缠劲,形意的炮劈等等,虚实变幻,奥妙无匹。
斗了十余合,陈景大喝了一声,双掌一合,啪一下夹住了枪头,身躯一拧,旋身踢向孙思全左肋。
孙思全大惊,忙弃枪自保。
陈景就势用枪杆一支地面,依然飞身直踢。
孙思全忙倒翻后蹿,陈景双脚踢空,脚一触地,扬手把长枪掷出,箭一般刺向孙思全。
孙思全后背已触庙墙,迫不得已向前滚翻,长枪噗一声深深插入墙内,震的墙上泥坯簌簌而落。
陈景踏上一步,一式“魁星踢斗”踢向孙思全天灵,蓦地寒光连闪,劲风已至,四柄剑交织刺到。陈景怒喝一声,掌如奔雷,接连拍出,四柄剑刺出四股劲风,几人纷纷散开。孙思全趁机爬起,后怕不已。
陈景喝道:“好个张氏四剑,身负绝学,可惜不走正途,枉负了北张的教诲。”
四人中一人道:“陈景,你乃皇命饮犯,而今神兵到前,还不束手就擒,否则,叫你立刻命赴黄泉。”
陈景冷笑道:“就凭你们四人吗?嘿嘿,十几年未曾领教你张家的绝学,今天我倒要看看张继伟的追风逐电一字剑法在他儿子手中能发出何等威为。”
弟兄四人互望一眼,金剑张天忠缓缓挥剑,漫吟道:“雁南飞,剑断魂,殿外夜深沉;北风吹,烛未尽,醉里上昆仑。”唰唰抖了几个剑花,沉声道:“陈景,既然你想死,那就纳命来吧。”剑如灵蛇,指向陈景心窝。
张天忠使的乃是一把镀金的钢剑,经雨后朝霞透入殿中的反光一映,发出金灿灿的光环。他一出手,老二银剑张天孝,老三铜剑张天仁,老四铁剑张天义也各自挥剑攻上。剑花闪闪,宛若繁星点点,毒蛇一般遍袭陈景全身要害。
追风逐电一字剑甚是诡异狠辣,四人出手又快,瞬间便把陈景罩在剑网之中。陈景赤手空拳,哪敢大意,采取守势,不求伤敌,先求自保,来回腾跃闪躲。四人一剑连着一剑,一剑快过一剑,攻势越来越疾。
陈景胸中不由怒气勃发,这样下去的话,就算四人不能伤他,也会耗尽他的气力,而秋剑虹尚在一旁虎视眈眈,此人号称鬼手幻剑,功夫已不在北张当年之下,且心狠手辣,诡诈阴险,若再与张氏四剑缠磨下去,恐怕将无力战他。心一横,仰天长啸一声,双掌如江河奔流,以移山填河之势拍出三掌,掌风激厉,震的张氏四剑纷纷后退。
但张氏四剑受到其父张继伟的真传,亦非等闲之辈,各自扬臂一剑划破掌风,四柄剑又自交织刺到。
陈景大喝一声,光华一闪,手中已多了一柄短剑,当一声削断了张天义的铁剑,张天义一愣神间已被他一脚踢了个跟头。
他与北张生前交情甚厚,看在北张的份上,不忍取他性命。
剑一在手,陈景更如猛虎添翼,左手使剑,右手挥掌,掌剑齐施,立时逼的张氏四剑倒退不迭。
一声轻喝,一柄剑迎面刺到。陈景挥剑格去,一声脆响,人影立分,秋剑虹立在场中,喝道:“你们下去,我来领教陈总舵主的绝学。”右手执剑,左手领诀,大喝一声,剑花闪了几闪,抖手刺出七剑,剑势又快又狠,却又不乏灵动飘逸。
陈景赞道:“好剑法,北张在世,也不过如此。”手下一紧,剑势顿快。秋剑虹也不示弱,喝道:“陈景,今天不拿你归案,我秋剑虹就自己了断。”大喝一声,飞身扑上,当当一阵暴响,二剑相击声若炒豆,剑花翻飞,人影飞腾,凌天宇只看的暗暗心惊。
陈景心中也是吃惊不小,暗道:“怪不得短短几年间此人便飞黄腾达,受到了乾隆的重用,成为官府的头号煞星,果然有其过人之处,此人不除,必定会影响我一心会的反清大计。”手下一变,不再留情,挟雷霆万钧之势遍攻秋剑虹要害。秋剑虹奋力还击,二人一时难分输赢。
又斗了五十余招,秋剑虹也是暗暗心惊,他自从艺满出师以后,身经大小数百战,从来未逢敌手,江湖中人谈起他鬼手幻剑,无不胆颤心惊,想不到今日竟久战陈景不下,前辈高手,果然名不虚传。他虽然不能取胜,但并不着急,暗想,“陈景啊陈景,你纵是武功高强,身中一刀,我就不信你能逃脱。”索性剑势一变,只守不攻。
他学成武艺之后,经人推荐投身官府,因为武功高强,工于心计,很快就崭露头角,被地方上选送到皇宫当御前侍卫,凭着精明的头脑,圆滑的手段和干练的作风,深受乾隆赏识,几年间步步高升,很快被提拔为领侍卫内大臣,兼总领天下缉捕,实权犹在御林军和一般王公大臣之上。
他为报皇恩,竭力为朝廷做事,几年来不知害死了多少英雄豪杰,被武林正道人士唾骂。
一心会在江南成立,势力越来越大,会中弟子布道于湖广两江之地,日益影响局势,乾隆坐卧不安,令各地派兵歼剿,但收获一直不大。
秋剑虹一看是讨主子欢心的时候,忙毛遂自荐,保证年内剿灭一心会,踏出京都重入江湖。
他仗着熟悉江湖情况,秘密来到镇江,他和孙思全曾是旧识,通过种种关系会晤后,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可巧孙思全也正有意向官府投诚,二人遂一拍即合,密谋之后,把陈景骗到了这里。
这是二人拟定的行动计划,欲破其会,先斩其首,如今一切俱在算计之中,他心中暗自高兴。
陈景的心情却和他不同,他孤身来到镇江,孙思全变节,他就陷入了困境,身边虽还有一个方廷芝,但是武功低微,帮不了他什么大忙,这几人把他缠住,他根本就无法脱身,就算能脱身,他也要带上方廷芝,身为一心会的总舵主,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下会中弟兄自己逃走,万全之策就是把对手全部挫败,是以他运剑如风,全为施为,恨不得三五招内就击败秋剑虹。
两人剑来剑往,转眼又是百余合,凌天宇只看的惊心动魄。
他初时尚能看清二人剑路,此刻用尽目力也只能看到剑光流动,只见两条人影上下翻飞,运转不停,蓦然一声大喝,两人倏忽分开,秋剑虹怒喝道:“一起上。
”上字未落,人又扑到,凌空刺出十三剑。
凌天宇见他左臂一片鲜红,显然是被陈景所伤。
张氏四剑和孙思全,白氏兄弟一拥而上。
方廷芝大吼一声,也舍身扑上,高叫道:“总舵主,你快走。”飞身去拦白氏双刀。
白江,白河正待动手,孙思全道:“二位去对付陈景,我来收拾他。”横枪道:“方廷芝,还不赶快投降?”
方廷芝骂道:“孙思全,你他娘的忘恩负义,算是个什么东西,姓方的跟你誓不两立。”拳脚并用,朝孙思全打去。
孙思全怒道:“不自量力,我送你去见阎王。
”长枪一抖,挑向方廷芝小腹。
方廷芝自知不是敌手,侧身一闪,忽然蹦起身来抱孙思全。
他双目喷火,齿泛寒光,似是要咬下孙思全一块肉来。
这一下全无章法,大出孙思全意料,忙退后几步展枪出手。
方廷芝一击扑空,吐出一口浓痰,不偏不倚正落在他的脸上。
孙思全不由大怒,凶狠无比的一枪扎在方廷芝喉头,随即又一脚将尸体踢出,直朝陈景飞去。
陈景心痛不已,一剑逼开众人接住方廷芝。孙思全陡然掷出长枪,长枪紧随方廷芝而至,穿透尸体后又刺伤陈景胸膛。陈景不由怒发冲冠,放下方廷芝直取孙思全。秋剑虹飞身拦住,张氏四剑也从旁侧攻上,哧哧两声,身上又中两剑。陈景愈发怒不可遏,大喝一声,一掌拍在了白江的肩头。白江哀嚎一声,肩骨立碎,萎缩在地。
孙思全拔出长枪,乘隙毒龙般刺向陈景后背。陈景倏地转身,一声怒吼,一掌把长枪震断,抬脚一踢枪头,噗一声钉在白河胸口,短剑一挥,抹向孙思全咽喉。蓦地手腕一痛,短剑脱手,哧哧哧三声,背上又连中三剑。
凌天宇血脉贲张,这时热血上涌,且把杀父之仇抛在了脑后,大喝一声,飞身从梁上跃下,铁笔疾点孙思全双晴。
孙思全心情过于紧张,早忘了殿中伏的有人,措不及防之下,还道是一心会的兄弟前来援救,骇的连退几步,便欲逃走,待看清站在身前的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才想起方才就是他向陈景喊叫示警,不由恼羞成怒,喝道:“好大胆的小子,找死吗?”收枪不用,一掌拍向凌天宇胸膛。
他根本没有把凌天宇放在眼里,殊不知秤砣虽小,能压千斤,凌天宇自幼随凌云习武,岂是一般少年所能比,双笔一挑一撞,划破掌风后又点向孙思全腰间穴道。
孙思全大惊,手掌一缩一吐,又自击出,但这一掌却落了空,凌天宇已飞身扑向秋剑虹。
秋剑虹功夫已不在北张当年之下,岂会将一个毛头小子放在心上,稳立如山,毫不在意,待凌天宇双笔近前,单掌一抄,已擒住了他的双腕,手下一紧,凌天宇双笔顿时落地。秋剑虹冷笑一声,闪电般在他胸前拍了一掌。凌天宇顿觉如遭重锤撞击,直直摔出,砰一声撞在神案上,喉间一热,吐出一口鲜血,立时不醒人事。
陈景见他仰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他只是晕厥,还道他被秋剑虹这一掌震的吐血而亡,感他方才出声示警之恩,当下目眦欲裂,旋身飞足,一脚踢中张天孝手腕。喀喳一响,张天孝腕骨立断,一柄银剑斜飞入空,插在凌天宇方才俯身的梁上,剑身兀自不停摇摆,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张天忠急忙相救,一招“横楫中流”当胸疾刺。左侧张天仁,右侧孙思全,后方张天义,剑棒齐施,封住了他的退路。
陈景此时身受数处创伤,自知今日再无生机,当下不避不退,身子微微左倾,把张天忠的金剑夹在右腋下,左掌突出,一掌印向张天忠面门。
张天忠一剑落空已觉不妙,连忙弃剑退后,仓促间举掌相迎。饶是他见机的早,也被陈景这一掌激的气血翻腾,踉跄几步方才站稳。
陈景见他逃了开去,心中暗叫可惜,左手沉腕抓住剑柄,舌绽春雷,大喝一声,一剑攒刺孙思全咽喉。
孙思全原料他逼退张天忠后,必定会弥补左侧的破绽,跟上一步准备夹击,却不知陈景欲舍身除他以保一心会,毫不顾及张天仁的威胁,要手刃这个叛徒于剑下。这样一来,等于是他自动把性命送到了敌人刃下,这一惊当真是魂飞魄散,忙矮身缩头,就势曲膝盘肘护住头脸丹田,滚地葫芦般逃了开去。
陈景怔了一怔,张天仁的铜剑又在他左肩上切了个长长的口子,陈景也不加理会,聚残力于左腕,金剑脱手而出,如一道金色的闪电一般钉向孙思全胸口。斜刺里又飞出一支剑来,正撞在金剑之上,双剑断成四段跌落。却是秋剑虹危急中也掷剑出手,救了孙思全一命。
陈景掷出长剑,自料孙思全万难不死,心中一松,强提着的真气涣散开来,顿觉眼前金星乱舞,耳畔犹若擂鼓,摇摇晃晃的再难支撑。秋剑虹瞅准时机,一掌击在他后背上,陈景闷哼一声,向前冲出几步,被重伤萎地的白江一绊方自倒下。
几人刚吁了一口气,陈景竟又站了起来,劈手揪住了白江的衣襟。那白江整个肩骨都被他一掌击碎了,自是无法躲避,被他轻而易举的提到手中,旋风般舞了几舞,抖手掷了出去。
秋剑虹等人料不到他这般骁勇,一时都惊的呆了,竟无人相救,眼睁睁的看着白江撞向墙壁,复而弹落在地,一时竟又不死,痉挛着低声呻吟。
其时正是日中,阳光透过殿顶的几处缝隙投射在陈景身上,映照着他一身鲜血,宛若一尊血浇石铸的金刚。几个人心头暗凛,谁也不敢再抢上前去,一时间殿内静的鼻息相闻。
良久良久,陈景长出一口气,重重的摔了下去,耳内只听孙思全惊喜的大叫,“这老贼油尽灯枯了,秋大人,今日这天大的功劳便落到你我二人的手上了。”
陈景心中暗恨,心知此人熟悉一心会的一切布署,此番降清,实是心腹大患,清廷若得他相助,一心会数年心血只怕要烟消云散,求生示警的念头瞬间涌卷上来,在心中大叫呐喊,“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聚丹田残余真气护住心脉,他自知此举只能略为延长自己几个时辰的生命,而秋剑虹几人也势必不能容他存活,但心系一线希望,竟自不肯就此死去。
孙思全捡起一把钢刀,小心翼翼的近前,先在陈景腿上斫了一刀,见陈景躺着不动,这才大着胆子探他鼻息。
陈景倏然睁开双目,孙思全大吃一惊,忙不迭后退。
但听秋剑虹在身后轻声一笑,这才意识到失态,面上一热,口中骂道:“妈的个老贼,倒是能熬,老子赏你个一刀两断,看你还能不能活。
”骂骂咧咧的上前,挥刀往陈景项间欲砍。
秋剑虹道:“算了吧孙兄,他好歹总是江湖中有头脸的人物,就给他个全尸吧,免得日后道上的朋友们说三道四。”
孙思全迟迟收刀,道:“秋大人,不是我做事太绝,不把这老贼毙于当场,我心中总不踏实。”
铁剑张天义既鄙薄孙思全的为人,又感激陈景方才饶他不死之情,因而道:“他受了这诸多创伤,又中了大师兄的摧心掌力,纵是大罗金仙也救他不得,死不过是迟早之事,孙舵主何必再补上一刀,只怕是……,嘿嘿。”他本想挖苦孙思全几句,秋剑虹素知这位师弟的脾气,向他使了个眼色,张天义便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一笑了之。
孙思全只得悻悻然弃了刀,这时张天忠拾了短剑呈给秋剑虹,秋剑虹接在手中反复把玩。
这剑不过一尺二寸长短,柄上系着鹅黄流苏,通体皆碧,唯独剑脊上有一小小圆弧微呈绿色,是名绿虹剑,寒气森厉,冷芒刺目。
秋剑虹不禁由衷赞叹,“好剑。
”随手舞了几舞,道:“可惜过于短小,不能用于上阵杀敌。
”心中忽尔一动,“今日歼此贼首是一功,来日把这柄宝创觐献皇上,何尝不又是一功。
”心下甚是欢喜,向陈景一指,道:“搜他。
”
孙思全应了一声,上下其手,把陈景全身搜了个遍,却是除了几两碎银外再无一物,不由微微摇头。注目秋剑虹时,见他兀自瞧着绿虹剑,口中啧啧有声,心下立时会意,“原来是想要这个。”当即从陈景腰间解下剑鞘递了过去。
秋剑虹一笑纳剑入怀,孙思全咽了口唾沫,道:“可惜其余的二宝不在这老儿身上,否则一并到手,倒是一桩美事,破一心会只怕不费吹灰之力。”
秋剑虹微笑道:“我们围剿陈景的本意就是欲令一心会群龙无首,什么二宝三宝的倒不放在心上,有你孙兄在,秋某何虑之有。”扫视一遍殿内,道:“兵贵神速,我们即刻赶往南京,一切按计划行事。天义,你速去知会镇江总兵,令其密调六千汉军绿营官兵集结待命,听令而行,尔后火速赶往南京与我们相会。”
张天义答应了一声,先自去了。
秋剑虹背负双手往外走,经过白江身旁时,白江犹自未死,一双眼睛乞求的望着几人。
孙思全见秋剑虹停了下来,只道他要把白江带走养伤,正欲上前献殷勤,忽听秋剑虹冷冷道:“白兄弟,事情紧急,我们不方便在路上带着你,而且你也不能留在镇江,万一给一心会探到了什么风声,那么咱们这趟出京的辛苦就全都泡汤了。
你放心,我会向主子禀明你们兄弟的功劳,主子体恤臣子,你们的父母妻儿今生定是承受你们的余荫,安享荣华富贵。
”抬脚踏住了白江的喉咙。
白江面孔扭曲,双目凸出,挣扎了几下,终于气绝身亡。
秋剑虹冷冷道:“走吧。”看也不看白江一眼,疾步出了破庙。孙思全心头一寒,一言不发的趋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