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综合症
不瞒您说,每到这种时候,小诗妹都特别羡慕陶渊明们,凭借“不想上班”名垂千古,岂不快哉?!
今天我们要说的倒不是陶渊明,而是另一个让人羡慕嫉妒恨的男人,你可能不记得他的名字,但你八成背过他的一首词。
说到这里,答案差不多已经呼之欲出了: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张志和《渔歌子》
《渔歌子》,又名《渔父》,单调27字,四平韵,中间两句三言按照惯例需用对偶。本是唐朝教坊曲,乃文人幻想着渔翁生活所写出的“同人作品”。
现在我们说起《渔歌子》,首先想到的,差不多就是张志和的这首了——鲜艳的颜色,明快的节奏,宛如点染丹青的山水从纸上流泻而出,在天地间肆意漫延。那不惧风波的渔人,隐藏在蓑衣斗笠之下,存在感十分淡泊,却又不容忽视,这样微妙的处理手段实则令人拍案叫绝。
张志和这个人挺低调的,不过他的朋友圈相当威武霸气。小诗妹八卦一圈成果颇丰,发现自己妥妥儿有做娱记的潜质啊!来来来,八卦这东西,当然要大家一起分享才有趣。
首先是他的家世,他爹叫张游朝,是个研究庄子、列子的学究,但是在现代没什么名气,大家都不认识。而他舅舅,大家就比较熟悉了——
嗯,没错,舅舅大人叫李泌,官至宰相,就是《长安十二时辰》里这个身穿道袍,戴子午冠,一副仙气飘飘模样的李必同学。
舅舅这么厉害,妈妈当然也不遑多让。据说张志和他妈妈怀他的时候,梦见肚子上长出一片枫叶,然后有神仙派了一只大乌龟来道贺。说起来这也是古代名人的套路了,不光拼爹,还得拼一拼老妈怀孕的时候做了什么梦才行。
书归正传,开元二十年正月初一,这位梦见乌龟的妈妈在长安生了个男娃,那会儿大家对乌龟这种小动物还是比较喜爱的,所以这个男娃就被取名为——
张龟龄……咳……
都说外甥像舅舅,李泌从小就是神童,张龟龄小朋友也是小神童,他三岁见书能诵,六岁提笔成章,可谓天资聪颖,不愧是神龟送来的儿……咳咳,子嗣!
那他为什么改叫张志和了呢?这就要说到他那神奇的朋友圈了。
天宝六载,张龟龄16岁,学习有点“偏科”——偏重道术。想想也不奇怪,他爹研究庄子,他舅舅整天穿着道袍,这是家学渊源的表现。可巧道术这门学科,在唐代还是比较受重视的,毕竟皇帝姓李,据传闻是老子(李耳)的后代。
于是在道术上有一技之长的张龟龄小同学,就被太子李亨相中,特招进了太学。
记住这个李亨,因为他是未来的唐肃宗,是张志和朋友圈里分量最重的人物,就是他亲自为张龟龄更名“志和”,赐字“子同”。
张志和20岁,太学结业,待诏翰林。
觉得这个职位眼熟吗?眼熟就对了,因为李白也干过!
不过李白待诏翰林是七八年前的事情,那会儿他都40多岁了。
而李白的头号迷弟杜甫,现在也是40多岁,与小鲜肉张志和一样身在长安,却是到处“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
要让李杜两位说,人跟人不能比,心累呀!
总的来说,张志和这些年的仕途一直比较顺利。从侍奉东宫到翰林待诏、金吾参军,后来又当了杭州刺史,就连回家省亲都能顺带帮助地方官锄奸灭盗,赢了“神张”的美名。
对了,在杭州的时候,他的朋友圈又扩充了,其中比较有名的是诗僧皎然,谢灵运的十世孙,就是写过“近种篱边菊,秋来未著花”的那一位。
这如果是一本升级流的网络小说,妥妥要被归入“爽文”的类别。
然而,明媚鲜妍终究过不得几时,天宝十四载,渔阳鼙鼓冲破碧霄,撕裂了叆叇彤云般的繁华。唐玄宗弃京幸蜀,太子李亨转战灵武,次年便在当地即位,是为唐肃宗。
老爹还没退位,儿子就宣布就职,这就比较尴尬了。
唐肃宗重用太子时期的旧人,张志和与舅舅李泌都是肃宗集团的骨干,为大败安禄山的战役立下了卓越功勋。
张志和年纪轻轻就被封为大将军,官至正三品,这时候不得不再Cue一下可怜的杜甫——左拾遗,从八品……
按照常理来说,张志和从少年时期便由李亨提拔,多年来一直在东宫一派,太子即位他又立下汗马功劳,应当从此平步青云更上层楼才是。然而事实的真相却远远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美好,玄宗与肃宗父子两人明争暗斗,使佛系……哦不,应该是道系青年张志和感到万分厌倦。
有一次他劝已经当了皇帝的小伙伴:回纥人没安好心,你不能答应他们,李亨跟老爹斗得头大,又被张志和念叨,心里一烦就把张志和给贬官了。
祸不单行的是,差不多同一时间,父母相继辞世。好在张志和已萌生去意,索性借着守孝的机会脱离官场。虽然李亨后来后悔自己拿小伙伴撒气的行为,下令赦免他的“不敬之罪”,并赐了两名奴婢供他差使,但他已然浸入了清修玄理的世界,浮云般的富贵非他所愿,任凭李亨悔青了肠子,也不肯回头。
上元二年,张志和为父母守制期满,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只带了李亨送的两名奴婢,他给男的取名叫“渔童”,女的叫“樵青”,听着就比一般人家的“平安富贵”高级了很多。
“渔童使棒钓收纶,芦中鼓枻;樵青使苏兰薪桂,竹里煎茶”,由此可见,张志和对于这种青山碧水渔樵互答的隐逸生活是多么的向往。或许,这种向往的情绪可能正是《渔歌子》中闲散意境的缘起。
经过一段时间的游历,张志和终于选定了他的渔隐之地,那便是湖州西塞山。此处山明水润,物丰人和,更有许多与他志同道合之士在此隐居,其中包括昔日的小伙伴皎然,以及后世大名鼎鼎的“茶圣”陆羽。
张志和把自己的微信名改为“烟波钓徒”,终日与朋友圈里的这些志同道合之人往来酬唱,同时着手开始撰写阐述虚无玄妙的道学“论文”《玄真子》,十分逍遥自在。
“论文”写成之后,他的微信名又改叫“玄真子”,从此朝堂之上少了一名青年才俊,江湖之外却多了一位修仙渔者。
然而命运总是不甘寂寞,在张志和隐居五年之后,家中出现变故,哥哥张松龄担心弟弟,便在会稽买地结庐,更写了一首《渔父》招张志和回家,词曰:
乐在风波钓是闲,草堂松桧已胜攀。
太湖水,洞庭山,风狂浪急且须还。
心里的他,快归来吧~
这里才是快乐老家~
《渔父》就是《渔歌子》,张松龄大概是担心弟弟“乐不思蜀”,于是投其所好做了这首渔歌,可谓用心良苦。后来张志和的《渔歌子》名流千古,张松龄的这首《渔父》,大约可以算得上是引出了“玉”的第一块“砖”吧!
话说张志和应了哥哥的召唤,来到会稽,一住十年,期间因为俗世的烦扰,心情大起大落几番,好在随着他道学造诣的加深便慢慢平复,于是又写了十五卷“论文”,取名《大易》,进一步阐释他的道学观点。
写论文期间,他的朋友圈一直在扩充:比如有一位浙东观察御史陈少游,据说对他这个布衣大加赞赏,多次为他慷慨解囊。
在会稽住了十年之后,张志和终于又回到了湖州,这一次是因为朋友圈里的另一个小……老伙伴的邀请。
这人就是湖州刺史颜真卿,对,就是你小时候练毛笔字,老师告诉你“颜筋柳骨”的那个颜真卿。这会儿他已经六十多岁了,却与年方不惑的张志和成为忘年之友,虽然并不罕见,倒也算一段佳话。
话说颜真卿设宴款待张志和,喝到开心之处,大笔一挥,足足写了5首《渔歌子》:
五岭风烟绝四邻,满川凫雁是交亲。
风触岸,浪摇身,青草灯深不见人。
极浦遥看两岸花,碧波微影弄晴霞。
孤艇小,信横斜,那个汀洲不是家。
洞庭湖上晚风生,风触湖心一叶横。
兰棹快,草衣轻,只钓鲈鱼不钓名。
舴艋为舟力几多,江头雷雨半相和。
珍重意,下长波,半夜潮生不奈何。
偶然香饵得长鱏,鱼大船轻力不任。
随远近,共浮沉,事事从轻不要深。
前三首写的是渔夫的快乐生活,后两首暗搓搓地劝张志和好生珍重,笔力纯熟自然,意境悠远辽阔。张志和一看,不就是写《渔歌子》吗?我打这么多年鱼,根本没在怕的,随手扯过一片芭蕉叶,也回了五首。随后满座宾客纷纷应和,这次聚会俨然成了《渔歌子》专场。
张志和意犹未尽,干脆又挥毫泼墨,画成五轴《渔歌图》——或为烟波浩渺,一竿独钓;或为朗月沙洲,舴艋任流,众人无不惊叹拜服。
可惜,张志和的这五首《渔歌子》,只有第一首——即开篇提到的那一首——得以流传,其余都寻访不得,而那些神品风流的图画更是沉入岁月的流沙,再也不见踪影。
更加遗憾的是,在那次渔歌宴不久以后,颜真卿邀众人游访莺脰湖,张志和乘着酒酣表演水上游戏,不幸溺水身亡,年仅43岁。
终日与水作伴的渔隐,最终归于水的怀抱,不知是否也算返本归真呢?
张志和虽然英年早逝,但是关于《渔歌子》的故事却并没有就此终结。
这首词被大唐人民传唱成了“当红歌曲”,甚至辗转万里,远渡东洋,在日本登陆。
日本岛四面环海,历来重视渔业,《渔歌子》在中国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词牌,但在日本人眼中,这就是料理界的生鱼片,是一道“横菜”啊。
平安朝弘仁十四年(823年),热衷于大唐文化的嵯峨天皇在贺茂神社开宴,亲赋《渔歌子》五首,皇亲国戚、群臣学者也都积极应和,自此掀起了平安京的填词浪潮。席上的诸多作品绵延千年,流传至今:
寒江春晓片云晴,两岸花飞夜更明。
胪鱼脍,莼菜羹,餐罢酣歌带月行。
——嵯峨天皇
春水洋洋沧浪清,渔翁从此独濯缨。
何乡里?何姓名?潭里闲歌送太平。
——有智子内亲王
渔夫本自爱春湾,鬓发皎然骨性闲。
水泽畔,芦叶间,挐音远去入江还。
——滋野贞主
这些作品仿效原词,并得其精髓,虽然文字较张志和还是略显稚拙,又带着点儿朝堂的气息,却仍旧不妨碍后人对其赞赏。
学者夏承焘先生写过两首诗,赞扬张志和与嵯峨天皇这次跨越时间和空间的文化对话,
羊裘老子不能诗,苕霅风谣和竹枝。
谁唱箫韶横海去?扶桑千载一竿丝。
——《咏张志和》
樱边觱篥进风雷,一脉嵯峨孕霸才。
前世温馗应色喜,桃花泛鳜上蓬莱。
——《咏嵯峨天皇》
视角再回到大唐,由于“西塞山前白鹭飞”流传甚广,人们非常想将传说中的五首补全,甚至惊动天听,连唐宪宗都四处求访,却终究未能如愿。最后,还是时任润州刺史的李德裕(“牛李党争”里姓李的那位)利用与张家的世交关系,才得到后四首:
钓台渔夫褐为裘,两两三三舴艋舟。
能纵棹,惯乘流,长江白浪不曾忧。
霅溪湾里钓鱼翁,舴艋为家西复东。
江上雪,浦边风,笑著荷衣不叹穷。
松江蟹舍主人欢,菰饭莼羹亦共餐。
枫叶落,荻花干,醉宿渔舟不觉寒。
青草湖中月正圆,巴陵渔夫棹歌还。
钓车子,橛头船,乐在风波不用仙。
《渔歌子》的影响,不仅有空间的广阔,还有时间的纵深。
李煜在当上“李后主”之前,也是个追求自由散漫的文艺青年,为了让他的太子哥哥相信自己对南唐的王位没啥兴趣,他也写过两首《渔歌子》: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
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
一壶酒,一竿身,快活如侬有几人。
生长在江南的李煜,好像总能与水扯上关系。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的未来是“山远天高烟水寒”,是“流水落花春去也”,是“一江春水向东流”……
他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江水,心中充满着“万顷波中得自由”的向往。
很可惜的是,差不多就在李煜写下《渔歌子》的这个年代,连年的战乱导致教坊曲谱失传,后人再也不知道这样清越的渔歌该如何演唱了!
这时候就轮到苏轼和黄庭坚出场了,他们为了要把《渔歌子》唱出来,竟然想出了一个“馊主意”,那就是替换词牌。看看下边这两首放在今天绝对逃脱不了“洗稿”嫌疑的《浣溪沙》和《鹧鸪天》吧,你会感受到,苏黄二位是真心对张志和的《渔歌子》爱得深沉!
西塞山边白鹭飞,散花洲外片帆微,桃花流水鳜鱼肥。
自庇一身青箬笠,相随到处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苏轼《浣溪沙》
西塞山边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朝廷尚觅玄真子,何处如今更有诗。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人间底是无波处,一日风波十二时。
——黄庭坚《鹧鸪天》
白鹭振羽的一刹那,并未曾想着能够为人传唱不休;鳜鱼摆尾的一瞬间,怎会料到自己并非是单纯沦为美餐的命运。
桃花流水,蓑笠江湖,一日记录千载,弹指便是永恒。一曲《渔歌子》,烟水有情,云岫无心,唱绿了湖州山川草木,唱闲了千年岁月时光。
时至今日,犹能够让我们在机械的喧嚣中,在上班时间,想象一下“斜风细雨不须归”的惬意。
本文由“诗词中国”(shicizg)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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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5分钟,把日子过成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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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看小诗妹了吗?
欲问行人去那边
眉眼盈盈处
必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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