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故乡的城墙还没有拆。
那时我十一、二岁,便喜欢一个人玩。
看沈从文先生《湖西散记》,他自小便是这样,一个人逃课四处走,去看埋葬人,他用小棍子去戳死人头颅和眼睛,亦不害怕。
他听着风呼呼地吹过,亦觉得大美无言。
我自小胆子大,去钻城墙上的洞子,洞子里有私混的男女,还有很多粪便。
幽黑的洞子让人心生想象——我居然想和一个男人私奔到洞子里。
少年听风,不知是风。衣服上有脏点子,跑得比男生还快。最美的时光,总在不自知状态下过完。
上大学在石家庄。
多么不喜欢这个寡味的城。
坐在教学楼的顶楼上看人群,顶楼上晒着许多白被单,风来时吹得它们波浪起伏。
像一场盛大的情事。
但非常好。
我学会抽烟、喝酒。
常与男人提了酒瓶在楼顶上饮酒去。
满院桃花开了杏花开,有一种要命的绝望。
但又不知这要命是什么,他开口给我唱《甘露寺》,这是我最初接受的京剧唱段。
那时我尚不知马连良。
一味泡在图书馆看罗素、尼采、罗曼罗兰……但多年后忘却了他们,却记得马连良。
他在风中唱着,风吹起他的白衬衫,他脸色黑得有风骨。
我不确定自己的情感。
只记得这一幕是那样刻骨铭心——他唱戏时有一种风日洒然。
我却不动声色,只觉得日光全是我的,桃花也是我的,杏花梨花也是我的,风也是我的。
那年二十岁,穿了件白裙子,一双刷得极白的白球鞋,每个周末去门口小卖部买球鞋粉。
小卖部的女人四十岁,觉得四十岁的女人可真老。
三十岁的时候,仍然喜欢一个人游走。在途中结识很多游伴。一起在青年旅行舍中炖土豆吃、唱歌至深夜。去林芝的星空下发呆。在青海湖边吹风。即使七月,青海湖边依然要穿棉袄,我坐在藏民的家里喝刚挤出的牛奶,不远处青海湖吹来的风又咸又湿,藏民谢肉点了一支烟给我,期待我来年再来。
去丽江认识了画家Y。她曾走遍世界,最后隐居丽江开客栈,种花种草,和陌生人打牌唱戏聊天喝酒。她请我爬上客栈房顶,房顶的风真大,远处的玉龙雪山清晰可见。我们在风中静默不语。她穿了孔雀蓝的裙子,简直要迷死人。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她唱着英文歌,一边唱一边流泪。也许她在思念谁。
还有一年去欧洲旅行。在法国公路上,看到麦浪翻滚,那些麦子像兄弟般亲热。司机停了下来让我们拍照,我站在麦田里不以为是在法国。小时候的麦田也是这样,风把麦浪吹起来,那种安静的力量让人迷恋。
去双廊的挖色赶过集市。我坐在拖拉机上,拖拉机上拉着猪和鸡,风大极了,它们叫着。拖拉机手唱着《我的太阳》,我的绿纱巾被刮跑了。可真好。它被刮跑了。风哗啦啦地吹。没有人知道我来自哪里。
人至中年,听风客舟上。有风有雨的夜晚,漂在黄河夜舟上。听船工唱花儿,不落泪是难的。在水中摇啊摇。早已不问。早已不说。观自在菩萨心。站在船头迎着夜风。夜风冷,想起张岱《夜航船》,能有这样一个晚上,枕着水声睡了,多好。
常常在广阳道上疾走。广阳道两侧种满了大叶黄杨。秋天的时候那些树叶飘了下来,铺满了广阳道。我踩在树叶上,只觉得贞静与美妙。风声从耳际掠过,我心里充满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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