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弟弟来了,我把17英寸黑白电视机搬上自行车回乡,给一家带来了欢乐。我跟随父亲上山砍树,烧火取暖。天下了一场大雪,天色渐渐暗淡,黑猫完成操练,趴在松蔸上,迷迷糊糊地并拢前腿摇啊摇,缩成一团,挨着我睡了。
日出雪残,竹岗和老屋的积雪慢慢融化了。稻田露出了谷茬,阳光里喧闹的麻雀不见了。南竹在晚风里歌唱,精神抖擞。银钩月亮高高地漫步,眷恋着竹林嘴。
我和家人一起过年,又想起了小时候盼望过年的情景。
放了寒假,我和父母一起上山打柴。
一家福猪、磨豆腐、打糍粑、扫扬尘、购年货,多么忙碌,多么热闹!腊月三十前夜,母亲忙到深夜;除夕,母亲一大早做年饭,父亲烧好火炉。
我和弟弟争出门放鞭炮,然后,一家人亮灯围住桌子品尝丰盛的酒菜,说说笑笑。
妈妈渐渐喝酒了,高兴得哈哈大笑。
吃饱喝足向火,喝米酒,剥瓜子,品茶,醉醺醺的。
家庭,多么温暖和幸福啊!
母亲一生勤劳。
那时家里养了一头母猪下崽,好换钱做润用。
有一窠猪崽死了,妈妈多么伤心啊!但她没有灰心,继续养猪。
她每天忙到深夜,守着灶煮猪食。
天蒙蒙亮,她已经起床了,做完了饭菜就到河里洗衣。
她总是最后吃饭,用一双湿淋淋的手匆忙吃完,就急匆匆地出门。
她生前任劳任怨,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
可惜她走得早。
大山睡了,人间消失了喧嚣,我依然坐守除夕之夜,思忆过去,憧憬未来。
快开学了,且关掉电视机,踏上屋旁上升的小路,坐在朝阳的草地上,隔塘眺望对面的松林。
南竹闪着金黄,青苔颜色的鸟没入水竹篱笆,菜园静寂。
我起身走向竹林。
故乡的一塘竹绿映入眼帘,竹林筛着阳光,夕照在松林里燃烧。
鸡鸣阵阵,小猫沉睡在草窝里梦呓。
穿过竹林想起母亲,在小时候打猪菜的山坳里,母亲拉着我的小手回家。
如今,成长起来的松林幽深,黑猫窜过一溜烟不见了。
小河堤木子树八哥聚会。
绕过一片蘑菇状幼松,黄牛哞哞地叫。
我和小猫在打谷坪会合,老父亲取柴禾,小鸟蓬蓬掠过竹林。
我奔向山坳。
山冈叠翠,树林漂浮云锦。
大地,温暖的家园,我将要远行。
返校那天,弟弟给我两块腊肉和糍粑。
***
学校的教学楼建起来了。
鞭炮响起,全校师生举行了大搬家,搬出了村部。
新校园前靠公路,后近山岗,旁边的小溪穿过拱桥,汇入大河。
教师宿舍就在公路边,单间瓦屋,没有粉刷,用尼龙纸蒙着窗户。
我先把地面整平,再搬进家具。
两边挨着左老师和余老师。
左老师经常用泥巴炉子烧火做饭菜,我也买了一个。
一放假就到水井边打水,到柴屋锯柴劈的短细,然后在室外用泥巴炉子和炒瓢炊饭。
星期六,师生陆续回家,校园陷入寂静。余老师没有回家,在宿舍里搞电器修理。姚玉也来了,余老师教她弹风琴。他们谈恋爱有一段波折,如今重归于好。这就是所谓的风雨后见彩虹吧!傍晚,他们在厨房里蒸面条吃,我也学会了这一手。
搬进新校园,我第一次认识了百节葵。阳光明媚,柳绿鱼跃,麦绿花黄,空气温馨。绿竹伴村舍,泡桐花开团团紫,桐子花开白里透红,简直就是春天的童话。看大地,到处生机勃勃,春光无限。黄牛哞哞,泥土翻新。还记得这里的秋天,白鹭栖高山,自在悠闲。
我挎包带着茶杯,过拱桥,哟呵呵奔跑,踩石墩过河。菜花茫茫蹦蹦黄,蝴蝶翩翩,“飞入菜花无处寻”了!漫步河堤觅诗句,坐下读书,然后仰躺闭目养神,感受春天的温暖和舒适惬意,回忆过去、憧憬未来。睁开眼睛,仰望云天,顿时心空豁然,一派平和,抛弃了忧愁和烦恼,升起了希望。
一阵燥热,于是返回。
后来又出校访春,向北而行,登上东边一座小山。
呀呀呀,万木攒新叶,杜鹃流霞;松吐新枝,毛茸茸的;不知名的紫花怒放,蜻蜓翻飞。
我徜徉绿林,登上山顶,只见山家静悄悄,屋后笋竹高,冲出树林,一节节脱叶。
我坐下读书,不由脱下了外衣。
山野里,铁匠铺里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音,多么动听!我时而看书,时而漫步,然后趴在地上写诗,渐渐天晚。
这是个难忘的春天。我把写的诗进行刻印,装订成册。几个学生过来帮忙,让我的心好感动。也因之,我至今没有放弃业余创作。
***
假日,风雨欲来,登楼望,万绿丛中,熟麦翻滚,一层层一岗岗,荡漾起金色的波浪。我止不住奔跑呼喊,就在那个雨夜,弹奏风琴,热泪流淌,然后笑了。
我骑车到很远的小街上买菜。田野里堆起了成熟的菜垛,散发着特有的气味。骑车回来,乡间已是万家灯火。
一天傍晚,工作累了,出校步行。
老师们走出学校,走过拱桥,和我打招呼,问寒问暖。
他们踏着石墩过河,把我的目光拉得很远很远。
其中就有幼师李春兰,那个春阳高悬的上午,学校安排我和她布置报栏,可那时我为人拘谨,没有主动和她说话,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后来,晚上教师开完会后,她的父亲来了,余老师把他介绍给我。
我来这里,心已封闭,条件也不成熟,加上工作压力,一时没有心思考虑个人问题。
想到这里,突然听见远处毕毕剥剥响。哈哈,田野人们堆着菜秆,大火燃烧,多么壮观!那时的我,一直在等待和渴望。也许,劳动的歌声就是我笔下的诗情……
吃过早饭,我趴在栏杆上看一楼门前的花坛里的美人蕉,矮矮的美人蕉已经长高了。回屋写诗,改了一次又一次,在地面上扔了许多纸团。于是又漫步走廊,低头沉思。
阳光灿烂,布谷声声,百鸟争鸣飞进了校园。田野上空,鸟儿展翅飞翔,露出白羽。喜鹊在河柳上扑腾,歌声响彻乡村。天空高远,没有一丝云。秧田绿如画,绿色的木子树挺立在田野上。板栗花开,十里飘香。
我看电视、读书、写作,偶尔到楼顶打打武术套路。一首诗写了又写,揉成一团团。漫步阳台,倚栏杆,俯视花坛。牵牛花在晨风中起舞,吹着喇叭,摇摇晃晃:有红的,蓝的,轻盈美丽,多么烂漫!牵牛花顶着烈日,收起了喇叭,好似无精打采。
傍晚,漫步走廊,抬头看见大雁飞过头顶。哦,秋天到了!走出学校漫步田野,老师们说说笑笑踏着拦河坝石墩过河,不久到了河那边,渐渐地消失了。我也跑到河里踏着拦河坝石墩过河。走了一半,回头一看,青山巍巍,红枫棵棵,艳丽如一团团烈火!
我被这富有诗情画意的田园风光惊呆了。
金菊曼舞山前,盛开在人生的河边。大风吹过山坡,芳香扑鼻。金菊甘愿扎根寂寞的山野,奉献秋色,散发芬芳。
层林尽染,田野上站着一棵棵火红的木子树,宛如一个个美丽的姑娘。
写完文章后,我又踏着落叶缤纷的干涸的河床漫步。我记不得是哪一天看见东山上悄然升起一轮圆月,好似一个大脸盆。还是夏日,我独守幽园,夜步公路,顾怜自己的身影,一次又一次地思考自己的命运。
回到学校,碰见姚玉风风火火地赶来,我和她互相点点头。她走进余老师宿舍,我进屋写诗,时闻隔壁欢快的琴声和笑语。当我到厨房里做晚饭时,只见余老师和姚玉隔桌对坐,在煤油灯光下笑谈。
“呵,小两口在吃饭啊!”“哈哈!还没有吃饭吧!锅里有面,一块儿吃吧!”“不啊,我自己做!”“怕什么!自己盛!”“不啦!谢谢!”“你也要开点小灶,别委屈了身体!”“你看,下午称的肉!”“你也该成个家了!”“还没有影子呢!”“说鬼话!你那么好的条件!”
他们说笑一阵,吃完晚餐就回宿舍,依旧弹风琴,说说笑笑。
人间的关怀,温暖了我的心。我做晚餐吃了,回到楼上看书,写诗。当我走出楼房,眼前一片黑暗,那悠扬的琴声再也听不见了。一股冷风从地刮起,天气变得格外寒冷。乡间也睡了。
我突然来了灵感,心中一首诗歌诞生了。
就在春暖花开,余老师回到学校,交给我一封信。我急忙回屋拆开一看,一蹦三尺高。原来,我的诗作发表了。这是我唯一的变成铅字的文学作品。
***
暑期,幽居东园,每天早晨,窗后的小溪唤醒了我,勤奋写诗,写诗写得人憔悴。一天,我突然发现李春兰也来到了学校。她坐在走廊一张竹床上看书。她穿着崭新的红裙到水井旁边去打水,多么漂亮!我想下楼过去和她打招呼,可又摇摇头。
我忽然记起要买米,急忙拿钱和麻袋,骑自行车出校。猛抬头,又看到那座山,于是拉拉帽檐骑车飞奔。天气十分炎热,很晚才往回赶,独坐河边看孩子们赤条条的游泳嬉戏,路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我突然感到为生活而奔波忙碌,身心疲惫。乡间喇叭响起音乐,歌声飘荡。我慢慢起身,默默地骑车返校。
哈哈,牵牛花在晚风中轻盈曼舞,细藤绿叶繁茂,攀缘枝架,多么精神!从井里打起一桶沉重的水,水井中,月影摇晃,碎了。提回水,累的我气喘吁吁。
晚饭后洗换已毕,熬夜写诗,灿烂的月光包围了东楼。漫步走廊,乡间静睡,高山连绵,一如伸展双臂搂抱大地。目光飞越夜空,越来越远。回屋写诗又躺下。
迷迷糊糊中,窗外小溪沸腾,睁开眼睛,晨光刷白了墙壁。我急忙起床刷牙洗脸。小鸟啾啾,太阳在树上晃荡着洗脸,微笑着抽着金线。依栏杆俯瞰花坛,成群燕雀飞来,叫声沸腾,盘旋而去。
就在这一年发了好大的洪水,附近一家楼房外,公路被冲垮了。我到一楼接水,水从管里流下,他用水瓢接住,一瓢瓢倒进水桶。
饭后沐浴,穿的干净,走出校园。哦,好大的月亮!我曾经趁着夜深人静,上下漫游公路,看萤火虫飞舞。如今,独步野外,灿烂的月光洒满田野,河滩长满了深深的野草,不时有一条狗踔过公路,吓我一大跳,一溜烟不见了。
雨后碧空如洗,没有一丝云。青山轮廓清晰。清风如酒,秧绿醉人。偶松夹溪,流水潺潺,来自高山,穿过拱桥,汇入大河。柏衬瓦屋,一幅古朴的画。我累了,独坐拱桥,清风徐徐,树影轻曳。乡间静睡了。人很困倦,但不想睡。我不由自主地抬头南望,往事纷纷。这是沉思之夜,反思过去,思考未来。
我忘不了那个雨天。哗哗,哗哗,南竹在风雨中摇曳歌唱,好像只有风雨它的心才安宁。登上东山,我在回避什么。其实,过去经历的困难并不算什么。天黑了,人间亮起了灯,充满诱惑。我也该下山了!
我渐渐地喜欢上这个地方。这年秋天,我又调动了,戴着草帽,骑着自行车跟在拖拉机后面。
我在北村小学的两年,得到了磨炼,又满怀信心地踏上了新的征途。
再见,坝河!再见,重新出发!
2009.12.13
2018-9-24
2011-04-11晨访小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