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录网随笔 水城文学:新疆冯忠文|散文故事|奶奶的丑小脚

水城文学:新疆冯忠文|散文故事|奶奶的丑小脚

[新疆] 冯忠文

奶奶有一双丑小脚,很丑很丑。

奶奶姓刘名玉兰,生于清末,孩童时裹过足,标准小脚老太太。

奶奶年轻时很美,尽管她年少时没有留下照片,但她五六十岁时,和爷爷有过一张合影。

照片中的奶奶穿着大襟衣服,和爷爷并肩坐在一条长条凳上,脑后梳着一个大大的发髻,黑色的形似渔网的帽子围勒于额、绾结于脑后,看上去特别精神。

照片里的她姿势优雅,神态悠闲,那是我脑海里最早的美女形象。

但最吸引眼球的还是她那双鞋弓袜浅的小脚。

打我记事起,就看奶奶把她那双久不示人的小脚从长长的裹脚布里解放出来,裹脚布缠了好几层,奶奶小心翼翼像剥大葱一样一层一层将其剥开,就看见几个脚趾像生姜一样扭在一起,交织着,难舍难分。

她费力地掰开每个脚趾用棉花蘸了水轻轻洗吧洗吧,擦吧擦吧,再用一把特制的小剪刀,修理修理脚趾上的厚茧、指甲,然后又把洗净的白布把脚包好,再用黑色的裹脚布缠绕好几层,穿上自己缝制的袜子,最后穿好三寸金莲的小鞋子。

每当我看到奶奶那双畸形的、异样的小脚,心里揣着无数个问题:“奶奶的脚怎么那么小,脚丫子怎么那么难看呢?”奶奶似乎看懂了我心里的疑团,扁扁掉了牙的嘴,操着浓浓的甘肃武威土话说:“我的妈妈也缠足,我从四、五岁起就开始缠足,直到成年骨骼定型后就这样子了。

”“奶奶,缠脚痛啊,不缠不行吗?”“不行。

不缠就嫁不出去了。

”奶奶一副非常不屑的样子。

这些都是烙在记忆中的事了。

奶奶的小脚,给生活带来太多的不便。但是,奶奶从没有因为小脚影响她的勤劳、朴实、善良和对晚辈的呵护。

奶奶的穿着打扮是中国古代北方妇女的典型形象,时常穿着斜襟深色的大褂(当时称为大襟衣服),侧面扣子是用深色布编织的盘扣(又叫扭门子),裤裆裤腰都特别大,裤裆耷拉着,裤腰在肚脐眼部位折叠后,用裤腰绳扎着,三寸白底黑帮的小鞋,白白的鞋底,白白的布袜子,黑色的绑腿。

花白的头发向后扎,挽发成髻,有时用一个簪子插上,也有时戴上一个形似鱼网的黑色帽子兜住。

头发一丝不乱,粗布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天天收拾的利利索索。

奶奶的脸上,永远是慈祥的微笑。

奶奶于1908年出生于甘肃武威城里的一个姓刘的资本家家庭,地地道道的大户人家。

据说祖辈从清初就经商,家里长工就有十余人,爷爷便是长工之一。

听大人们说,奶奶的侄男外女也有在府上做官的、当差的。

二十岁那年,奶奶遇到了托付终身的人,就是我的爷爷──冯培昌。

那时,爷爷给奶奶家里当长工,干活麻利,人很勤快。

十七八岁的爷爷,光洁白皙里泛着黑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浓密的眉毛稍稍向上扬起,长而微卷的睫毛下,眼睛深邃有神,英挺的鼻梁,厚薄适中的红唇漾着令人目眩的笑容,他的立体的五官刀刻般俊美,再加上高大的身躯,结实的双腿,宽厚的膀臂,隆起的健壮胸肌,洪亮的嗓音,整个人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和阳刚气质。

奶奶大爷爷四岁,是武威城里远近闻名的美女。

年轻时的奶奶,长得眉清目秀,肤色白皙,五官端正而秀气,颇有清水出芙蓉之感。

奶奶裹得整整齐齐的小脚,站得笔直,穿着浅色大襟褂子,镶着边儿,穿着浅色大裆裤子,裤子下面露出的是红色弓鞋,有三寸长,花儿绣得很美,鞋上端缚的是白腿带儿。

在那个年代来说,小脚的美,才构成了女人身体完美的基底。

对于芳华正茂的奶奶来说,她的美并不全在脚上,她整个身段儿都增强了她的美,就犹如一个好的雕像偏巧又配上一个好的底座一样,构成了恰到好处的完美。

这种气质,与爷爷的阳刚之气接触的一瞬间,就强烈地感受到了一种妙不可言的心灵碰撞,也许第一次的相遇就注定了两个人爱情的开始,这就是缘分。

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二十出头的奶奶长相出众,家庭又好,上门求婚的人络绎不绝,踏破了门槛,但一律遭到了固执的奶奶的一口回绝。

此时奶奶的心里,已经装下了爷爷,再容不得他人了。

没有不通风的墙,爷爷和奶奶私定终身的消息不翼而飞,一下子传到了奶奶父母的耳里,他们一时着了忙,把奶奶叫到堂屋,劈头盖脸数落一顿,冲着奶奶吼道:“这么多人,难道就矬子里拔将军,拔不出一个吗?”奶奶立在父母面前,羞羞答答地说:“爹、妈,我看上冯培昌了。

”“啊!就是那个穷小子?这门婚事,门不当户不对,墙上挂门帘──没门。

你趁早死了心。

”父亲大发雷霆。

奶奶执拗地说:“爹、妈,求你们答应我吧!”“你死了心吧。

好的你不嫁,偏要嫁个穷小子、下人,乡里乡亲知道了,会笑掉大牙的。

”“我又不嫁给乡里乡亲,和他们有啥关系哩!”奶奶踮着小脚,噘着能挂一瓶酱油的樱桃小嘴,撂下一句狠话:“那就让提亲的人先上厕所,撒泡尿照照再说。

”话毕,“咣当”拍门而去。

“逆子,不孝女!”一声大吼从屋里传出。

都说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大家闺秀的奶奶偏偏看上了穷小子爷爷,而且非爷爷不嫁,爷爷也是非奶奶不娶。两人情投意合,爱得轰轰烈烈,爱得海誓

山盟,爱得朝朝暮暮,爱得许你一生。

无奈之下,奶奶家里要赶走爷爷,想以此中断两人的交往。

谁料,奶奶不顾两方家境情况悬殊,没有选择向父母妥协,在一次次遭到家人的强烈反对后,选择脱离父母追寻真爱,趁着夜色,和爷爷私奔了。

就像历史上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感情故事。

在那个年代,一个大家闺秀和一个穷小子私奔,和他一起颠沛流离,可谓是大逆不道,丢人现眼。

动荡不安的年代,更容易出传奇。

爷爷奶奶的爱恋故事,也成为了那个年代的传奇。

在那个被封建礼仪束缚的年代,这是非常不光彩的事情,但奶奶为了做真正的自己,追求自己向往的爱情,背井离乡,随爷爷来到了爷爷的老家,一处距离威武市偏远的穷乡僻壤暂且定居了。

私奔的生活并不惬意,更多的是清贫。

私奔,意味着两人生活的开始。

在当时,两人同意,便算是“结婚”了。

“嫁”给爷爷后,奶奶从衣食不愁的金窝窝一下跌入了吃上顿,没下顿的地窝子,过起了男耕女织的生活,就像牛郎与织女,虽然清苦,却也幸福。

爷爷是大字不识的大老粗,养奶奶的理由很简单,简单得不可理喻,因为爷爷家世世代代是贫农,那就是下苦力、干苦活、不怕累。

出身大户人家的奶奶,从此跟着爷爷起早贪黑,过上了牛马不如的生活。

爷爷家里真是穷得叮当响,拮据的窘境,让奶奶受尽了委屈。

那些年,爷爷奶奶住在破旧的地窝子里,受尽了煎熬。

阴暗潮湿的地窝子,到处都是臭虫、跳蚤,咬得奶奶全身成片的红包,最后红包变成水泡,水泡烂掉后,又疼又痒,真是痛不欲生。

再就是虱子多。

一年四季,只要不出门,奶奶几乎天天都把被褥拿到外面晾晒,操起扫把,把密密麻麻的虱子虮子一遍遍清扫,把衣服抖了又抖。

衣服的角角缝缝,往往抖不下来,奶奶会用两手拽紧衣缝,用牙齿来回咬,能清晰地听到噼噼啪啪的声音。

在农村生活,免不了和“四害”(指苍蝇、蚊子、臭虫、老鼠)打交道,它们严重干扰了人的正常生活,影响了人的身心健康。

苍蝇传染病、蚊子吸人血、臭虫烦躁人、老鼠搞破坏,它们是人类的公敌……每每听到大人们讲述这些,我的浑身情不由衷的起了鸡皮疙瘩。

奶奶主内,爷爷主外。爷爷风里来雨里去,给人当牛做马,割草放牲口、扬鞭赶马车,背过麻袋、下过矿井,顶着烈日在田间地头做过农活,朝九晚五下过苦力……他用勤劳和朴实支撑起家的天空。

这种苦日子不知不觉过了数月。在此期间,奶奶的父母曾托人找过奶奶,让她回去,否则,就与她断绝关系。奶奶留着泪婉谢了来人,并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生是培昌的人,死是培昌的鬼。今生今世,我命里注定和他生生死死在一起了。”

从此,奶奶与娘家人再无往来,直至去世。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

每家要出一个青壮年服役。

青壮年是家里的顶梁柱、壮劳力,去当兵了家里就等于塌了天,再说当兵上前线,子弹不长眼,生死难卜。

人们开始逃避兵役,尤其是青壮年。

于是,国民党开始使用强征手段来征兵。

所谓强征,就是“抓壮丁”,强行逼迫青壮年义务服兵役。

当时应该爷爷去当兵,因为有了妻小、拖儿带女,小爷(爷爷的弟弟,冯国昌)尚未成家,便替爷爷当了壮丁,到了最西边的新疆。

小爷自此再没有回到生他的甘肃大地,直至去世。

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留下了“代父从军千年传,英姿飒爽万古香”的千古佳话,小爷也留给家人“早岁从军别桑梓,埋骨无处不青山”的震撼。

在那个民不聊生的年代,这种背井离乡,飘流在外,扎根他乡,一去不复返,这是何等的悲壮?

奶奶育有五个子女,除大女儿不幸夭折外,其他子女都在奶奶的呵护下,健康生长着。

1942年,我的爸爸(冯学善)出生了。

因为是家里的老大,又是男孩,到了上学年龄,奶奶不顾家庭拮据,送父亲上过几年小学,也算是“文化人”了。

当时,不到十岁的父亲一边上学,一边过早地承担起了家庭的重任。

开始帮奶奶担水、做家务,替爷爷干农活、喂牲口。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出生于贫苦的家庭,父亲幼年随父参加农活,砍柴种地,芒种忙,麦上场,割运打轧入囤,收、种、管,样样都干过。

1958年,赶上了“三年自然灾害”,又称“三年困难时期”。

从1959年到1961年,中国农田连续几年遭受大面积自然灾害所导致的全国性的粮食和副食品短缺危机,新中国面临建国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困难,颗粒无收,造成不少人活活饿死。

据说,当时人们被逼的连粪池里的蛆虫都要挖出来洗干净吃了。

不敢相信当年是怎么样的惨状,饿殍遍野,就算那些没有饿死的人也被饿成了皮包骨,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了。

有些饥饿乡民常到处打听谁家最近死了人,何处有新坟,一旦听说某处有刚死的人或新坟,人们便蜂拥而至掘尸而食,野外常见被剔了皮肉的尸骨。

迫于生计,1958年的冬天,尚不满17周岁的父亲在得知小爷在新疆的消息后,说服爷爷奶奶,说要去新疆看看,如果生存条件好,安顿好了就赶回家接父母兄妹。

奶奶流着泪,依依不舍,千叮咛万嘱托,眼睛哭成了肿眼泡。

爷爷赶着毛驴车,经过数小时才送父亲到了武威南站。

爷爷和父亲随着人流到了站台,人山人海,火车还没进站,人们都焦急地等待着,绿皮火车伴着汽笛声隆隆地驶进了站台,一节节车厢在眼前闪过,列车渐渐慢了下来,尚未停稳,人们便涌向一个个窄小的车门,不停地往上挤,那架势仿佛要挤破那钢铁做的车厢门。

要下车的人也无法挤下来,使劲扯着下面人的衣服,顶着大大的行李,越过人们的肩膀甚至头顶,从火车上跳下来。

渐渐的,人越聚越多,摩肩接踵的不断从入口涌来,就像泄了洪。

挤不上去的人便爬窗户,一个个无法挤上车的人离开一群人,通过窗户又掉进了另一群人里。

列车员站得远远的,他们没法去管,也不敢去管,由着这些人一个接一个地爬车。

父亲最终挤上了那辆火车。在和爷爷告别的那一刻,父亲努力不让自己流下眼泪,他怕刺痛爷爷的心……别离的泪水,早已噙满眼睛,为记忆的长河增添了新的浪花!爷爷挥着手,不说一句话,这时,所有的情感已经无法言语……

那一年,父亲是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出远门!

火车上人真多,黑压压的一片,过道里、两节车厢的连接处都是人,每个座位下面都躺着人,人们被拥挤的踮着脚,有个座位坐已经是极大的奢侈了。

各种味道弥漫着车厢,各种声音充斥着车厢。

火车摇摇晃晃,犹如站在秋千上,晃晃悠悠。

晚上灯关了,父亲睡不着,不是没瞌睡,而是连站都站不稳,根本无法睡觉,扭着头看着外面,星星一闪一闪顽皮地眨着眼睛,月儿圆圆高挂在天上,父亲回望着老家的方向,他开始想父母,想兄妹……

火车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经过三天三夜的行驶,终于到达了大河沿车站(现吐鲁番车站)。

下了火车,七八十人又争先恐后上了一辆罗马敞篷卡车,大河沿通焉耆的那条公路,是建国初修通的(即314国道)。

当时从内地到新疆南疆的铁路只修到了吐鲁番,从改革开放前的那几十年一直坐的是拉货的那种“敞篷班车”。

那时所用的名曰敞篷班车,其实就是普通拉货的老牌解放车、罗马车,为安全期间,在墨绿的车箱中间拉了根铁链子,以防拥挤挤坏了车厢板,摔下人。

坐车的旅客,无论大小老幼,不是坐着,而是人挨人站在车箱里的。

因此,车稍微一晃动,各个角落就会出现不同程度挤圧。

尤其车在转弯、减速时,相互挤压就更厉害了。

坐上这种班车,只要车一走动,车箱就象蜂窝,笑闹声,叫唤声,说话声不绝于耳,这种混合交响声和着往来的挤压力,时起时伏,忽高忽低。

车辆颠簸的缓缓行驶,突然,传来几声撕心裂肺的小孩的哭叫声,几个男女哄不住小孩子,一边拍打着车厢、驾驶室顶部,一边大喊:“师傅,开慢些,挤死人了!”车猛地刹住,开车的司机打开车箱门,伸出头,气势汹汹气地问:“嫌挤是吧?嫌挤你别坐呀,谁请你上来了!”车上除了孩子的哭声,没人敢反驳。

随即,师傅使劲“啪”地关上车门,油门踩到底,往焉耆方向开去。

经过大半天的行驶,车快到焉耆了,人们才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终于到了”。

说实在的,坐大半天的敞篷车,比干一天两天的活还要累。

到了焉耆,后车厢板打开,司机逐一收钱,每人五块钱。

父亲躲在后面,等人下完了最后下车。

“钱呢?”司机满脸胡子吧擦,眼瞪的牛眼大,恶狠狠地问。

“我没钱,让我走吧。

”父亲哀求着。

“没钱你坐什么车?”司机说完,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打的父亲鼻青脸肿。

一位好心人见状,拉住了司机:“算了,这年头逃难的人多。

看在他还是个孩子,放过他吧。

”司机这才罢手。

父亲看着那位好心人远去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感激之情。

西北风吹着口哨,大地裹着白棉被,树枝光秃秃的,雪花落在树枝上,给树枝穿上了厚厚的“白棉袄”。

寒风里,小爷牵着马等着父亲,他和马的身上,都落了一层雪花。

小爷走的时候,父亲也就五六岁,小爷望着眼前眼睛深邃有神,鼻梁高挺,嘴唇性感的父亲,眼泪夺眶而出。

阔别十年,久别重逢,感动于亲情,沉醉于亲情,迷恋于亲情,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寒风中,他们成为了温暖的风景。

高头大马驮着小爷和父亲,从焉耆向西前行,向目的地——和静县哈尔莫墩公社萨拉村出发。父亲已是几天都没休息了,他竟然伏在小爷身上睡着了。小爷怕打搅了父亲,拉紧马嚼子,让马缓缓行走在冰雪里。雪地里,留下一串串伸向远方的清晰蹄印……

到了小爷家,已经天黑了。小爷点了煤油灯,小小灯火犹如萤火虫一样,发出微弱的光,破土屋房子昏暗、阴冷。小爷赶紧生了炉子,炉子连着土炕,既可以烧水做饭,也可以取暖。在炉子的旁边,放着一口暗红色的陶瓷大缸,里面盛满了水,做饭刷碗洗脸洗衣什么的都用得着。

屋子不大,一生火,就不显得冷了,土炕也热乎了。小爷不停地往炉子里添上捡来的枯树枝,生怕冻着了父亲。土炕烧得烫屁股,睡在上面像烙烙饼,睡在上面,真是舒坦极了。

小爷也是光棍一人,他笨手笨脚做了一锅很稠的包谷面糊糊,两人就着咸菜吃了。两碗下肚,父亲打着饱嗝,面香味和菜香味从口里冒出,这是父亲几天来吃的最好的一顿饭了。

第二天起床,小爷去给别人放羊了,父亲走出才看到了庐山真面目。

北风呼呼地刮着,寒风凛凛不只何时才能停。

灰蒙蒙的天空撒下了洁白的鹅毛雪,给干枯的大地穿上了晶莹的轻纱。

到处都是一片白漫漫的,没有一丝生机。

四处都是沙包,各种千姿百态的古木奇树映入眼帘,目不暇接。

光秃秃的树干枝梢交错着,奇形怪状的树枝像龙一样在树上盘绕着,树木交错断裂,像是一条巨蟒爬过草地后留下的痕迹一样。

寒冬的森林是静美的,各种各样的植物和自然生态,让原始、自然呈现出生命伟大的力量。

父亲感到好奇,一边转悠,一边捡来一大捆干柴,把屋子烧的热热乎乎。

冬去春来,冰消雪融,春风吹醒了大地,吹绿了开都河两岸,吹红了花朵,吹得万物在欢腾。

小芽儿努力的生长着,悄悄地钻出了地面,嫩嫩的,绿绿的,像花枝招展的少女含蓄走来。

花骨朵儿绽开了笑颜,红红的,粉粉的,像一个个抹了胭脂的小姑娘,美丽及了。

干枯的枝条抽出了嫩芽儿,好像用水彩笔点了一个个黄绿色的小点点,又好像萧条的枝干上长着一片片生机勃勃的芨芨草。

草儿上,花儿上,叶儿上沾满了水灵灵的露珠,在和煦的阳光下,一闪一闪地放射出美丽的光芒。

转眼间,父亲来疆两年了。

两年来,父亲一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每当夜色朦胧,忙碌了一天的他,伴行寂静的夜,时刻想着待到安定下来,机会成熟了去把父母、兄妹接过来。

父亲为了家计,披星戴月,终日奔波,十分辛苦。

种过地、放过羊、劈过柴……受欺辱、打过架,遇到过无数艰辛苦难,但他凭着不服输的韧劲和百折不挠的毅力,硬是坚持了下来,还在当地交了不少朋友。

父亲自小就有行侠仗义的梁山好汉性格,眼里容不得沙,看不惯欺负人。

村里有个“恶棍”有一天故意找茬,欺负一个放牧人,说吃了他家的草,还动手打了他,打得头破血流。

当时被路过的父亲看到,父亲与其理论时,他竟然说父亲多管闲事,扬言再不赶快走,就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父亲一听,不甘示弱,三拳两脚打翻了“恶棍”,将其制服,跪地求饶,父亲一时“名声大振”,再加上他乐于助人,当地人送他一个雅号“大眼睛”。

意为“大气大方”。

这个称呼一直到他去世。

家是温馨的港湾,有了家才能安居。

要想接父母来疆,得先有个“窝”。

父亲和小爷等人开始着手砍来粗细不等的笔直树木备用,剥了皮,粗的当檩子,细的当椽子,枝条做席子。

准备就绪,父亲请来了十几人开始盖房子,万丈高楼从地起,就地取材,利用坚硬的大石头做基础,砌平地面后,先把门固定好,“匠人”亲自动手,大线照住、墙板垛正,打土墙便从这一刻正式开始了。

一般要用六根墙干,两边各仨,置于将要打成的墙体两侧固定好,构成一个适当宽度的“槽”,填土于槽内,两人手持石夯锤依次夯打。

打墙的杵是半圆锥形的,安上“丁”字形木柄,双手握横杆,提起后借助下落的惯性,用力下夯。

这虽不是技术活,但要有力气。

这种建房方式叫“夯土版筑”,明长城都是用这种方法修建的。

挖土、上土、挑土,整座房子就是这样将土一筐一筐地吊上去的。

现在基本上看不到土墙瓦房了。不过,有关打土墙,大概也只在很少人的记忆之中了。土屋由内而外散发着那个年代劳动人民所特有的朴实无华,萦绕着的丝丝烟火气息,如迟暮的老人般安详可爱,时不时唤起一种记忆。

人多力量大,没几天,土屋就建好了。

父亲又移来一根榆树栽在院子里,用来“镇宅”。

这棵老树,可以说与土屋同生,它伴随几代人度过了几十年的风吹雨打,棵棵粗壮挺拔。

放眼望去,遮挡了半壁天空,无边的绿意给沉寂的老屋,带去了勃勃生机。

土屋是古老的,是安详的,又是充满活力的。

土屋的朴实让人心安,土屋的淡泊令人陶醉。

父亲暂别了小爷等人,起身返回甘肃武威,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把父母等亲人接来,一起生活。这一天,经过父亲深思熟虑的策划,精心的准备安排,终于来到了。

1960年刚立春,春寒料峭,乍春还寒。寒风冰雪依旧不肯离去,慢慢融化的积雪,水珠顺着屋檐落下。春来了,对于北方,离那“万户掩映翠微间”还有多远?望着这粉妆玉砌、银装素裹的景色,怎么也无法将它与五彩缤纷、姹紫嫣红的春相连。虽说已进入春季,但冬季的精灵们依旧散放着光芒。

父亲便和爷爷奶奶、兄妹告别了家乡,一家六口提着大小提包、背着行李,从武威南站坐车,到了大河沿,又从大河沿坐汽车到了焉耆,又从焉耆坐马车到了父亲安置的萨拉村住处。

在西行的列车上,爷爷奶奶看着眼前的故乡,那熟悉的黄土高坡,那难忘的羊肠小道,那思念中的土窝子……不禁感慨万千。

故乡,再见了……从此,爷爷奶奶的心中多了一份思念。

对于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难免有“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的孤独,又有“悠悠天宇旷,切切故乡情”的感慨,更有“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不舍!那一年,父亲18岁,大姑姑14岁,小姑姑10岁,叔叔7岁。

当时,叔叔是被爷爷裹在一个破皮袄里抱上车的,一路才没有买票。

来到父亲置办的新家,一家人甭提有多高兴了。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一家人在凛冽的寒风中,忽然嗅到了一缕春的气息。

爷爷、奶奶与父亲赶紧忙着收拾屋子,捯饬锅灶,铺炕,奶奶麻利地从包底拿出从老家带来的小米煮上,又烙了一个车轮大的包谷面(玉米面)大锅盔,一家人和小爷就着咸菜吃起来。

小爷拿了大半瓶提前从公社打来的零酒,拿出两个小酒杯,小心翼翼倒满,两兄弟便喝上了。这是他们兄弟俩阔别十几年的相逢。兄弟俩唱着酒歌,划着拳,好不尽兴。

“一个尕老汉嘛吆吆,七十七这嘛吆吆,再活上三岁子牙子儿吆,八十岁了嘛吆吆。

”兄弟俩借着酒兴摇头晃脑唱着,一会爷爷一杯,一会小爷一杯。

又伸出手指开始了“高声啊,三星照啊,都不喝呀,八匹马啊,都不喝呀,实在好啊,该你喝啊!”这样,你喝一口,我喝一口,大半瓶酒很快见底了。

爷爷和小爷天南海北侃着,越说声音越大,这是一种代表快乐和开心的声音,覆盖在寂寥的村落。

家安定下来了,一切也重新开始了。万事开头难。人的一生如同在大海中航行的一艘帆船,无论在多么平静的海域,总会有起起伏伏,总会遇到风浪的打击。就如同生活中的困难,如同人生,不会一帆风顺,总有磕磕碰碰。人的一生,需要全力以赴的拼搏,需要持之以恒的毅力,需要锲而不舍的努力。

那一年,奶奶52岁。

奶奶把自己收拾的很利索,每天的梳妆打扮一个程序都不少,绞线、篦子、梳子、头油等化妆工具样式齐全。

奶奶爱干净,把屋子收拾的整洁整齐,仅有的几个玻璃杯擦得透亮。

她的一个大红箱子,所有的东西都是整整齐齐,就是那些用来做鞋用的旧布,也是按大小分好类,叠得规规矩矩。

奶奶把院子每天都打扫,东西放得有条有理,院子虽然是土夯的,但没有任何杂物。

奶奶是家里的“大管家”,家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由奶奶安排,洗衣、做饭、收拾家务、做鞋等等,都由奶奶安排或操持。

逢年过节去谁家、婚丧嫁娶随份子、亲朋往来尽礼数,事无巨细。

爷爷花钱,也要管奶奶要。

“男人是挣钱的筢子,女人是存钱的匣子”,这句话用在奶奶身上,是恰当不过了。

这个家有从穷愁潦倒一步步走来,奶奶是功不可没!

大户人家出身的奶奶,礼数多,讲究多。

吃饭时,不准说话,大人不上桌,孩子不能吃。

大人不动筷子,孩子不能动。

盛饭时,先给长辈。

不能用筷子敲碗盆,不能把筷子插在碗里等。

吃饭不能掉米粒,更不能剩碗底,剩饭下一顿吃。

挟菜时,不能把筷子伸到别人面前或搅来搅去。

大年初一不动针线、不扫地、不干活,早早催着我们去长辈家拜年。

还要,不能对着人伸懒腰,走路的姿势不能摇摆,走路时手不能往后抓等等,她都要讲的一清二楚。

奶奶茶饭特别好,做的啥饭都好吃。

在我的印象中,奶奶不太喜欢我的两个妹妹,不为别的,就因为她们是女的,经常和两个妹妹斗嘴,奶奶气急了会骂些不堪入耳的难听话。

骂归骂,吵归吵,割舍不断的是亲情,打断骨头连着筋,吵完闹完又像啥事没发生一样。

爷爷奶奶最疼我,因为我是长孙,把我视为掌上明珠,放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有啥好吃的留给我,有啥好穿的先由我。

奶奶本性非常善良大方。

过去,我们家的农具比较全,乡邻经常来借用。

有的借了用完很快就还了,有的借了很长时间也不还,也有些人,干脆不还了。

尽管如此,奶奶从没有拒绝过任何人,只要有的,下次继续借。

每当爷爷和叔叔用到工具找不着时,总责怪奶奶。

奶奶听了不吱声,也许是后悔了。

奶奶留给我的记忆很多,随着时光的流逝,许多已经忘却。唯一印象最深的无法忘却的就是她那一双小脚。在那个年代,以小脚为美,大脚为丑。据说,相亲时,不看脸不看身材,就看脚。如果几个女孩,一比脚,越小越美。这都是奶奶告诉我们的。

奶奶的小脚,不是自然形成的,是近乎于残酷的手段,在孩童时裹足而来。

对于出生在同时代或更早一点的女孩,这是必受的痛苦。

在印象中,奶奶的鞋子是从来不放在地上的。

都是放在炕边或窗台上,摆放得整整齐齐。

奶奶的鞋子都是自己做的,特别精致。

有黑条绒的,有斜纹布的。

绷带是黑布做的,袜子是白布做的。

奶奶穿鞋时,用一个铜做的很精致的鞋溜子,把它放入鞋后跟,只要踩一下,就可以轻易、快速地把鞋子穿好,然后才下地。

到后来,奶奶穿的鞋子可以在大商场买到,叔叔婶婶探亲时,会多买几双供奶奶换穿。

奶奶把家里的被子褥子一直是叠摞得整整齐齐放在后炕的地方。

挨门的炕沿旁边是奶奶的拐杖,门框边有一个用马尾做的赶苍蝇蚊子用的长缨甩子,一个用鸡毛做的掸土灰尘的鸡毛掸子。

奶奶告诉我们:“这些用过了一定要放回原处,用起来方便,容易找到。

孩童时的我,在奶奶面前比较淘气,这一切都是奶奶娇惯的。睡觉时,我让奶奶侧卧,我把腿搭在奶奶的腿上睡觉,不然,睡不着觉。夏天,我想去水渠里洗澡,奶奶叮嘱我不要扎猛子,说眼睛是油,遇到冷水就会浸住,眼睛就瞎了。吓得我每次洗澡,头都是干的。

入疆之后,一大家人开始了新的生活。

在那个男主外女主内的年代,奶奶是个特能吃苦耐劳的女人,基本什么活都能干。

特别是到了1966年以来到七十年代,父亲相继有了我们兄妹,在这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大家庭,奶奶什么重活,苦活,家里家外的都要干,照顾一大家子的生活。

奶奶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苦点累点无所谓,人活一口气,就得自己争气,要不然谁都可以看不起你,欺负你,任何时候都只能靠自己,别人谁也靠不住。

从我有记忆开始,奶奶每天都踮着小脚忙碌着,几十年如一日。

那时候的地,基本上都是开荒的土地,一年到头产量低,养家糊口都成问题。

当农民太不容易了,把种子播种下以后的日子,爷爷他们如同伺弄自己的儿女似的,施肥、浇水、锄草,整天泡在庄稼地里,希望庄稼茁壮成长,有个好收成。

奶奶是操持家务的一把好手,厨具虽然破旧,但总是被她擦得锃亮锃亮的,烧柴禾的灶上也总是被她擦拭得一尘不染。

她还要照顾我们兄妹的生活起居,整天忙忙碌碌,每天总有干不完的活。

奶奶的婚姻不知算不算上幸福,在我的印象中,爷爷是一个特别能干的人,好像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劲。

干庄稼活、砍柴劈柴、放羊……样样都干过。

就是有一点,从来不进厨房,从不干家务。

是属于家里油瓶倒了不扶,还要绕着走的人。

在我的记忆里,爷爷奶奶很少在一起喧慌、谝谝传子,有时,说话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爷爷吵架吵不过奶奶,气的吹胡子瞪眼睛,夺路而走。

这种爱或不爱,我们也说不清楚。

小时候,我们兄妹几人经常围着奶奶,听她讲那些总也讲不完的故事。我记得她在给我们讲旧社会地主怎样欺负长工,讲爷爷给地主砍柴放羊的故事,讲小爷爷(爷爷的弟弟)替爷爷参军的故事,讲爷爷屁股上的疤痕来历,说是当时地主打的留下的记忆。

大字不识的奶奶对二十四节气的每一个节气记得特别清楚,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立夏,小满,芒种,夏至,小暑,大暑;立秋,处暑,白露,秋分,寒露,霜降;立冬,小雪,大雪,冬至,小寒,大寒。

二十四节气是我国祖先长期生产实践的产物,它总结了天文、气象和农业之间的相互关系,反映了季节、寒暑、天气的变化,是我国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

当看到弯弯的月儿、半边形的月亮、圆盘形的明月挂在天空,我们也会纠缠着奶奶问个不停,奶奶清清嗓子说:“娃子们听着,月亮呀,初一初二不见面,初三初四一条线,初五初六叶牙子,初七初八半圆形,十五十六月像盘。

是不是这么回事?”听着奶奶的唠叨,想想从初一到十五的月亮的变化,还真是这么回事。

奶奶喜欢讲故事,故事也很多,讲起来就像滔滔不绝的开都河水,没完没了。

我们兄妹和奶奶一起睡在大炕上,睡觉前她会给我们讲很多故事,除了长工的故事、有经历的故事,还有鬼的故事、听来的故事。

有的故事,甚至已经听了无数遍了。

每当听到地主剥削长工的故事,我们握住小拳头,痛恨的咬牙切齿;在讲鬼的故事时,说鬼没有下巴颏,面目狰狞,抓住人先吸血后吃肉,我们听了,吓得抱团往奶奶被子里钻,好像鬼就在前面,不让奶奶吹灭煤油灯。

这些故事,伴随着我们渐渐长大。

后来,我们已不能满足这样的故事了,喜欢听奶奶讲她自己的故事。

尤其是奶奶的小脚,带给我们许多疑惑。

我们总是没事就缠着她,让她给我们讲小脚是怎么回事。

奶奶说,在旧社会,女孩子到了一定岁数,就得裹脚,不然,长大了就会被认为是没教养的表现,被人看不起,嫁不出去。奶奶说她裹脚的时候不到六岁,父母把她的脚裹起来,还要用大底针(旧时用来纳鞋底的一种大针)紧紧地、密密地把裹脚布缝起来,就是想解开,也没那么容易了。

听着奶奶的讲述,看看奶奶的小脚,似懂非懂的我们兄妹条件反射一样地疼了起来。

“奶奶,你疼吗?”我忍不住问道。

“咋会不疼哩?钻心地疼啊。特别是裹完脚的第二天,脚几乎不能落地。实在受不了了,就偷偷跑出去,想把裹脚带解开松散一下,可解开了,又不能像父母那样原样裹起来,又不敢解开。”

“那怎么办呢?”

“忍着啊。时间长了,也就麻木了,不知道疼啦。”

我们兄妹听了,愤愤不平:“非得裹脚,不裹不行吗?大人们太狠心了!”

“不裹不行啊!”奶奶无可奈何地说:“裹小脚是个个都要做的,不这样么,我咋个会有恁样好看的小脚?那个时候,没有小脚嫁都嫁不出去呢。”

看着奶奶“好看”的小脚,我庆幸我们生在了新时代,不然像妹妹她们又要受裹脚催残了。

奶奶不识字,却是个渊博的智者。

她用她比海还宽阔的胸怀教会了我们很多做人的道理。

她常说:“家丑不可外扬”“吃不穷穿不穷,计划不到一世穷”“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吃水不忘挖井人”等等,她用最浅显的语言,教会了我们做人做事的大道理。

奶奶天资聪明,记忆力非常好,家里有多少东西,放在何处,在她心里都有一本账。

七十多岁的时候,还能烧菜做饭,打扫院落,缝缝补补,纳鞋洗衣,一点也不糊涂。

一年之中的二十四节气她从来没有记错过一次,无论是闰年还是闰月她都了如指掌,大脑里像装了一本皇历。

那时,她常做的一道菜就是炒茄子辣子,用自制的油搭子抹上少许油(那时为了节省用油,在一根筷子上扎上几条干净白布条,炒菜时在锅底上抹一抹),等锅热了放上葱,炒一会放上茄子辣子、大粒咸盐,出锅……菜炒的鲜而嫩,浓香的汁液包裹在周围,扑鼻的香辣味阵阵袭来,令人垂涎欲滴,胃口大开……每每吃上奶奶做的饭菜,我都能从筷子划出的弧线里看到奶奶那张岁月纵横的脸上流淌着的对孙辈的体贴入微的汗水。

记得每年从腊月二十四开始,奶奶就在寒风刺骨的小院的锅台上忙的小脚不沾地,把所有可以盛放食品的用具洗刷一遍。

腊月二十五她就开始张罗着蒸馒头(有各式形状的小动物)、烙炉盔(有各种形状的)、炸麻花油果。

腊月二十七还忙着做灶干粮,说是供灶爷吃的。

有一句俗话说到,“腊月二十八,打糕蒸馍贴花花”。

“贴花花”也就是贴年画、贴春联和贴窗花,主要是用来压镇邪气,保持吉利。

其中贴春联的习俗源于古代的“桃符”。

随着造纸术的问世,才出现了以红纸代替桃木的张贴春联的习俗。

到了这一天,奶奶总会叮嘱我和弟弟:“等你爸爸回来了,你们一起记得把对联贴上。

”那时贴对联特别有讲究,凡是有门的地方都要贴上不同内容的对联,院大门有院大门的对联,客厅有客厅的对联,卧室有卧室的对联,厨房有厨房的对联,牲畜圈有牲畜圈的对联……大字不识的奶奶却知道对联该是哪个屋门的,这不得不让我惊奇。

中国传统习俗,过大年还要贴年画,年画一贴,家里就多了一份喜庆。

买年画的时候都是精挑细选,而且要帖在堂屋最显眼的位置。

这些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年画,也自然是根据时代步伐,主题鲜明,色彩红艳,充满时代气息。

对于过来人来说,张张都是回忆。

年画的内容涵盖了农村城市,以及各行各业的劳动者,年画真实地记录了那个年代伟大的劳动者,正是因为他们艰苦奋斗才为我们今天的好日子打下了基础。

年画既有领袖画像,有激情燃烧的岁月,有反映劳动场景画面,还有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令无数人至今回忆起来心潮澎湃。

回想起那时的年画,都是满满的回忆,内心深处总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年三十的那天,劳累了几天的奶奶会把一应俱全的“年货”摆上,一个劲的催促着我们吃呀吃呀。

三十晚上,一家老少十余口或围坐在小圆桌上、或围着火炉津津有味吃着奶奶做的“美味佳肴”,或边嗑着瓜子边聊着家常,一大家子和睦融融,亲情十足。

奶奶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妇女,和许多农村妇女一样,始终保持和体现着吃苦耐劳、艰苦朴素的传统美德,在我的记忆里,她起早贪黑,从不抱怨,没有空闲,迈着小脚忙碌着……从晚年她佝偻的脊背上我清楚地能看到她身上留下的岁月风尘。

奶奶一生没有出过远门,最远的地方是叔叔在喀什当兵、工作时,在那里小住过一段时间,这是奶奶来新疆后唯一出的一次远门了。

奶奶常说,治国不容易,搞好一个家也不容易,因此,她一年四季守护着自己“好不容易”支撑起来的的家,把全部心血都给了这个家……奶奶是属于特别“贤惠”的中国传统女性的代表之一,她常常帮助村里有困难的家庭,拮据最需要帮助的人,是全村屈指可数的好人,她的善良和淳朴至今一直为邻里所称赞。

奶奶待人热情,但凡家里来客人,她总会倾其所有热情款待。

叮嘱给客人倒水,会把自己蒸的馒头端上一盘子让着给客人吃。

村里每每有年轻人结婚,奶奶总不忘记去参加。

有时,受人之托,她会带上梳子,亲自为新娘梳头,说上几句吉祥话,给新人送上祝福。

十里八乡的人都称赞奶奶是礼仪之家,人丁兴旺,福禄双全。

数十年来,奶奶用勤劳且灵巧的双手为我们铺垫了一条踏实的路,用一双粗大而有力的手为我们筑起了一个安全温暖的家。

尽管她的手上有许多褶皱、老茧布满了手指的每一个角落。

但那双难看干瘪的手,却是一双神奇的手,可以做出香喷喷的饭菜,可以做成世上最暖和的棉鞋,可以把一个家打造的热热乎乎……她的汗水里,浸透着一个时代女性的光荣典范,凝聚着勤劳智慧和善良,体现出传统女性吃苦耐劳的品德,让后人在时过境迁里无不感受到这些细小零碎的温暖所蕴含的伟大!

奶奶用那双扭曲变形的丑小脚,丈量了无数的沧桑岁月,走过了人世间多少世态炎凉,经历了旧社会坎坎坷坷的磨砺,迈步了新社会风调雨顺的历程……

1994年春季,像许许多多安享晚年的老人一样,奶奶无疾而终,享年八十六岁。

[作者简介] 冯忠文(笔名:逢时;中文),男,汉族,作家、诗人。

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作家协会副主席。

系中国当代文学会会员、新疆作家协会会员。

作品散见《人民日报》《新华社》《时代报告》《诗词世界》《文学月报》《诗中国》《诗意人生》《人民诗界》《齐鲁文学》《中国西部散文选刊》《绿洲》等报刊。

已出版多部文学作品集。

作者:冯忠文

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库尔勒市新区延安路羌都大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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