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 1969 年 3 月到江西插队的,当时分在黎川县社苹公社,先在团星大队红光生产队(住塘坑村),后转移到社苹大队上湾生产队(住下湾村),1970 年 4 月起在社苹大队水轮泵工作。1971 年 10 月被七二一矿招工。在黎川虽仅待了短短的两年半,但当时一些往事至今仍历历在目。
行路难
交通极其不便,黎川到社苹是没有公交车的,到县城要么全程步行,要么步行到宏源,等一天一班的宏村至黎川的班车经过,但路过的车往往呼啸而过不停站。
过年回上海,半夜 12 点从生产队出发,挑着行李步行到县城约四点半,然后到车站排队买票,但即使排第一个也不一定能买到当天的车票(当时黎川到光泽的长途汽车一天只有一班),因为票可能前两天就已经预售完,或即使有余票也是留给熟人的。
第一次回上海,知青阿连送我到县城,记得那天刚好下雪,路边白茫茫的,到县城汽车站卖票窗口,递上票款要求买到光泽的当天票,卖票的三个字“卖完了”,再怎么哀求,她理也不理。只能找地方住下,第二天再想办法。
刚下乡时,知青要出门,难。公社唯一的交通工具——拖拉机,不认识驾驶员是搭不到车的。
但是,知青当时年轻,身手矫健,你不同意我搭乘,我就扒车。拖拉机速度慢,从后面手一搭就上去了,汽车在转弯处减速时也能爬上去。当然,能有胆扒车的是身体素质好的男知青。
有的驾驶员知道有扒车上来的知青,到目的地后就放你走了。
也有不晓事的,你一爬上去驾驶员停车很凶地要你下来,一般知青不和他理论,下来就下来,你开车又上去了。
一段时间后,黎川的驾驶员遇到知青在公路转弯处招手,有的会停让你上。但是,大部分汽车会加速不让你上。
知青小陈到黎泰公路当民工,挑着行李走在德胜关到茅店的路上,听到拖拉机声,回头一看是社苹公社的拖拉机,上面坐着两个团星大队的上海知青,他招手希望能带上自己。拖拉机手不看他也不减速,小陈一着急,从拖拉机头和拖拉机斗中间往上跳,在伤亡事故即将发生的瞬间,拖拉机紧急刹车,小陈被撞了一下,幸好没大碍,总算乘上拖拉机到达民工工地。
知青小宁与小曹从上海探亲回黎川,在光泽到黎川的公路拦卡车,小宁选择在转弯处等,小曹选择在上坡处等车。结果卡车在转弯处减速时小宁上去了,而在上坡处卡车加速,小曹就没有上来。
知青小宁到黎川后,路人看着他笑,照镜子后才知道自己满脸黑,原来刚才坐的是拉煤的货车。
这样危险的扒车行为两三年后就少有了,原因是时间一长知青们的人头熟了,有的知青在当地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了。
我到电站工作后,拖拉机手不会拒绝我的搭车要求。但乘拖拉机也很危险。一次满载谷子的拖斗上坐满了人,拖拉机上坡时突然熄火,车子直往后溜,司机不知所措,还好在滑下坡的初期拖斗刹住了车,止住了下滑。
当时年轻不知道天高地厚,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有点害怕。
“双抢”
“双抢”即抢收抢种,第一季水稻收割入仓,犁田、插秧,种下第二季水稻,为赶季节,时间紧、任务急,是当时黎川农村的一件大事。
上湾生产队 85% 的田地种双季稻,1969 年“双抢”期间,每天早上天刚亮就传来生产队长吆喝声 :“出工喽、出工喽……”我们从床上爬起来,既不刷牙也不洗脸,光着脚丫,拖着浑身酸痛的躯体,困死懵懂地拿起农具跟着村民下田开始一天的劳作,这叫“出早工”。
一般农民家女客婆是不出早工的,在家里烧饭。江西农民烧饭先是要淘米,留下的米泔用来煮猪食,然后再将米放到锅里煮开,之后捞起来放到饭甑里蒸,剩下些米汤在锅里煮成米粥给人喝。当你汗流浃背地收工回来,贫下中农施舍一碗凉粥给你时,那真是一个字 :“爽”。
我们知青也会安排一个在家烧饭,只是用烧得墨黑的钢筋锅架在南丰炉上烧“上海饭”,没有米粥,没有蔬菜。
约七点半,早工收工,在仓库前的晒谷场上卸掉一担刚收割、脱粒的谷子,浑身轻松。兴高采烈,说说笑笑地在山溪旁撸去腿上的泥巴回屋吃饭。
稍事休息,上午九点又听到“出工喽、出工喽……”的呼喊,依然开开心心出门劳作。我们知青劳动是以割禾为主的,山窝里的泛田、冷浆田(沼泽地,下有泉眼,会陷下去)深的地方大腿根部都在泥里,要踩在原先埋的树干上或踩在稻根上,慢慢前行割禾,稍不小心就会有危险。
第一次我在泛田割禾,拖着禾桶脱粒,突然半个身子陷在泥里,我扶着禾桶挣扎着爬起来后站在边上发愣,一个光头农民(得了瘌痢病)跑过来对我大声呵斥“行开,行开”(叫我走开的意思),我感到受了莫大的侮辱,当然只有忍气吞声……
到午后一点左右又挑着一担谷子回来,这时累得不太愿意说话了。一个来月只烧饭没烧菜(自留地里菜长不好,原因一是不会种菜 ;二是生产队分的自留地在坡上,离水源远 ;三是“三个和尚没水喝”)。我们厨房里只有盐,没有油,更没有酱、醋。已经吃了很久的井水淘饭。在又累又渴又饿的状态下,井水淘饭的午餐只需几秒钟就能完成。
女知青小璐下乡时只有 16 岁,年龄小,长得蛮讨人欢喜。她会端着饭碗站在农民家门口,女主人会夹点菜给她,她拿回来给知青朋友分享,我吃到过和辣椒一起烤的小鱼,味道真香真好吃。
久而久之,村民嫌弃知青,没人给小璐夹菜了。一天小璐端着白饭站在隔壁灶前吃,趁女主人下灶添火时,挖了一筷猪油拌饭,我也分享了,肚子里很久未进油水了,好吃极了。当然,后果是招来一顿臭骂和半个公社的人都知道这些知青饿极了。
午饭后的一觉是最舒服的,山区农村房子高,空间大,厅里蛮凉快,我会躺在一条 20 厘米宽的长凳上睡着并做梦。
下午三点又出工了,太阳当头照,晒得田里的水发烫。农民会带着装满水的竹筒,知青渴了到处找山泉。有一次我实在口渴难忍,涉至河中央喝河水,不经意间发现一条蚂蟥游到了我嘴边,吓得赶紧逃离。
忙的时候晚上还要出工,农民打着松油火把,夜战到九点多。现在想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在罕见人烟的山窝里出现一二十个人叽叽喳喳,举着三四个火把劳作的景象也是蛮壮观的。在黑夜走路,大家都光着脚,我害怕踩到蛇,确实是胆战心惊的。
不出夜工的时候,生产队里开大会,传达公社下发的文件。劳作一天的人们,一坐下就开始打呼噜,根本不知道生产队会计在读什么,贫协主席站起来大声喊道:“莫松困哦,莫松困哦!”打瞌睡的农民和知青睁一下眼,又睡着了。贫协主席刚一坐下也呼、呼……
当宣布会议结束,没睡着的和睡着的一骨碌爬起来就往外跑,赶紧倒到床上睡觉。(未完待续)
作者:戴一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