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录网随笔 星期特刊丨南盐的风

星期特刊丨南盐的风

南盐的风

——感悟唐山南堡盐场官兵赓续传承的精神力量

海风呼啸,雕刻了盐滩的形象,也铸就了军人的风骨。
——题记

南盐,全称南堡盐场,占地300平方公里,是亚洲最大的海盐生产场。在地图上搜寻“南盐”,沿着唐山市区一路向南、再向南,直抵渤海边,在共和国雄鸡状版图的咽喉处,可以找到它。武警河北总队唐山支队官兵驻守海岸线上的这个小红点,寒来暑往,守护一方安宁。

“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这个描述是南盐的真实写照。就在这片荒滩恶水之上,历代南盐官兵用青春和汗水凝结出“艰苦创业、无私奉献、团结战斗、开拓进取”的“南盐精神”。

这种精神在不同时代、不同的人身上都有不同的映射。对于每一步都在爬坡过坎的南盐老兵李志良,对于又一次站在征兵季的义务兵邹金润,对于乡村振兴的“领头羊”、退役军人刘留根,它有着不同的意义。

和解

读懂一种精神需要多久?军嫂杜小萍或许最有发言权。她的丈夫李志良,在南盐守了整整16年。39岁的李志良,每一次进步都几乎踩着任职年龄的上限。本已准备“站好最后一班岗”的他,在这次军官制度改革中,实打实地享受到了改革带来的红利。可李志良却称之为,“是让自己再一次有机会为这支队伍作一点贡献”。

“妻子需要的是一个丈夫,而不是一个英雄。”收到杜小萍发来的信息,李志良一愣。

良久,李志良回复,“我没想当英雄,想的只有两件事,一是手上的阵地不能有闪失,二是让手下的这些兵过得有意义。”

发送瞬间,李志良脑海中浮现出杜小萍一脸不忿的样子。紧接着,一条信息又让李志良哑然:“一群人扎在个荒滩上,还硬刷存在感,老婆孩子都顾不上,到底图个啥?”

说起与杜小萍那次“节节败退”的交锋,李志良印象很深。他记得,那是寒冬腊月,手机上的争吵过后,杜小萍坐着车大老远地跑来“兴师问罪”,说要好好看看到底是什么“人间仙境”,让已被调回市区的丈夫又打着背包屁颠屁颠地跑了回去。

“怎么没一块平整的地方,车一路都在跳!”

“我问司机,怎么能快点到,司机说,都是盐滩子,没有别的路,就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南走,海边没草没树的地方就是。”

……

李志良站在营门口等着,手机屏幕上一条接一条地跳出杜小萍的信息。虽然之前杜小萍也曾来南盐看过他,可当时是满心欢喜地来探亲,只单纯觉得路远;这次却是在气头上,看什么都不顺眼。

终于等到了杜小萍,李志良赶忙迎上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杜小萍已颠得有些晕头转向,准备了一路的“炮弹”顾不上倾泻,此时只说出一句“我先缓缓”。

到了饭点,李志良把饭菜送到了接待室,可一摆筷子,就看到杜小萍脸一沉。

“就拿一双筷子,不准备和我一块吃?”杜小萍问。

李志良赶忙解释,“新兵刚下队,我每天换着桌和他们一起吃,今天到六班了,不去不合适。”

杜小萍突然发现,眼前这个晒得黑黝黝的糙汉子,竟也有这么细腻的一面。正好文书来送李志良的被褥,从文书的嘴里,杜小萍才知道,从饭桌到班排,从哨楼到床头,没有李志良没走到过的地方。文书还说,李志良就像家长一样,总是絮叨着让他们看书,鼓励他们考军校。

可这份好感并没持续太久。

夜晚,李志良端来一盆热水,让妻子好好泡个脚。他借机说:今晚是“老带新”执勤的第一天,各个哨位都要过一遍,让她一会儿自己先睡,不用等他回来。李志良一脸歉疚地说完离去,留给妻子一个穿着军大衣的背影。

冬夜的南盐,阴冷刺骨。一阵细雨,一阵雪花,又是一阵冰凌。雨雾从窗缝中挤进来,杜小萍醒了,不知道李志良是何时回来的。不一会儿,李志良又蹑手蹑脚地爬了起来。

毛衣、大衣,明明又要出去查勤的李志良,却把厚实的衣服一件件盖在了杜小萍的身上。听到关门的声音,杜小萍才翻过身来。留在桌上的小台灯发着暖黄色的光,杜小萍的心里五味杂陈。

第二天,本想着能和李志良好好说说话的杜小萍,却看见李志良带着战士们又出发了。

雪刚停,李志良带队为附近的住户清扫积雪,一直到午饭时才再次出现。杜小萍质问的话还没说出口,李志良就主动“承认错误”——“为群众扫雪是我们的老传统了,官兵换了一批又一批,可从来没有间断过,你说,也不能在我这儿断了不是?”

杜小萍反驳,“那为什么非得是你带着去?别人去不行吗?你这马上超龄的人了,还有必要这么拼吗?”

李志良突然认真起来,“这话可不对,在部队待一天就要干好一天,即使明天脱军装,今天也要把队伍带好。不用心不行,不吃苦不行,不团结更不行,不能总想着谁多干了、谁少干了。”

感觉面前的男人很严肃,杜小萍吐吐舌头。她不知道的是,昨晚查哨时,李志良听到有哨兵顶撞领班员,他认为“不能让矛盾拖着”,既要当“慈母”当场调和,又要当“严父”板起脸教育。就在刚刚,李志良还阴沉着脸听了份检查。

吃饭的时候,李志良说起一个军校同学的单位被通报了。他对杜小萍说,“有些错能弥补,有些就不能,带兵人怎样才能对得起组织的信任?”说这话时,杜小萍看着李志良,她看到丈夫的肩头上是十几个哨位的重量、百十号人的冷暖,还有几百平方公里的草木。就在那一瞬,她觉得李志良好像又老了些,由于睡眠不足而发红的眼睛,每道血丝里仿佛都有一丝焦虑、一份惦念。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李志良都已经调整了岗位,却又申请要回到南盐;为什么在职务晋升上已经“看到了尽头”,依旧在尽职尽责把工作干好。

总算,李志良得了空闲,他带着杜小萍去看了营区里刚开辟的一条“新路”。那是条1043米长的砖头巡逻道,是李志良带着大伙一车一车运土、一砖一砖铺设、一米一米前进铺出来的。

走在砖路上,李志良兴致很好,他说,“以队为家,那肯定就要带着大家把这个家建设得好一些。”杜小萍顺着李志良手指的方向看去,是官兵们在泥潭中砌出的鱼塘,还有水滩上填出的障碍场。

那时,杜小萍才知道,原来,营区里的菜地、花坛……都是一代代南盐官兵自己动手修建的。杜小萍想起了李志良在部队点名时说的话,“要在这种环境中完成好任务,没有点韧劲,根都扎不下去。我们就得埋下头,齐心协力克服困难。”

那天,李志良给杜小萍讲了很多南盐的故事——

“南盐很酷!”李志良说,“这里的风,时速能达到每秒10多米,几乎和每小时60公里的车速差不多,走在路上有种乘风破浪的感觉。”

“南盐很美!”李志良说,“营区紧邻的溴素厂产生的泡沫会顺着风飘荡到营区上空,像是雪花一样。若是夏天来,能看到‘六月飘雪’的景象。”

……

那是一个黄昏,一个老兵拾起南盐生活中的点滴,沉浸于发生在这里的那些平淡而闪亮的故事里。

李志良没注意到,自己口中的南盐,已让妻子的怨气渐渐消散。毕竟,在此之前,杜小萍听到的形容都是“盐池连盐山,一眼不到边”“风啸像狼嚎,骄阳似火烤”“三个蚊子一盘菜,十个老鼠一麻袋,苍蝇能把人咬坏”……

李志良记得,那天天边聚集着红色的云,妻子静静地听着、看着,眼睛里亮晶晶的。

“你苦在其中,也乐在其中。”妻子的一句话,让李志良心头一暖。

杜小萍坦言,她曾经质疑过,那些把工作、建设、发展、奉献视为其生活意义的人,到底是不是文学作品中虚构的?

事实上,当她打开心扉,从繁华街市的熙攘中走进一个人迹罕至的滩涂,她看到了李志良的背影,看到了南盐官兵的背影,看到了那些献给他人更好生活的人们的背影。

杜小萍切身体会到了,这些人和他们的故事真的存在,他们引以为傲的“南盐精神”真的存在,就在那无言的坚守之中,就在那经年累月的付出之中。

那天之后,李志良发现,妻子的朋友圈里多了张照片,照片中苍茫的盐滩上矗立着一棵树,配着文字:与军人的爱情,不是一句苍白的表白,甚至不是相互凝望,而是共同望向同一个方向。

杜小萍离开南盐时,天灰蒙蒙的。李志良挥挥手,脸上仍是暖暖的笑容。送走了“和好”的妻子,李志良站在寒风中,深深地吸了口气,空气的咸中带着一点苦,又清冽得让人心头释然。他想起了南盐官兵最爱唱的那首《黑脸汉子守南盐》——

“蓝个汪汪的海啊,苍个茫茫的天,日头当空照,海风透着咸。太阳知道咱,流过多少汗,月亮知道咱,为谁在思念……再苦也无悔呀,再累也无怨。”

“再苦也无悔呀,再累也无怨。”反复品咂这句歌词的李志良没想到,这首在南盐传唱了不知多少代官兵的歌,竟被一个来南盐当兵没多久的战士改了。

复刻

改歌词的战士名叫邹金润,是南盐“背包绳”乐队的主唱,他和战友们自己作词、作曲,把发生在南盐的故事唱出来。

其实,比起写歌,邹金润更喜欢写日记。在他看来,南盐官兵的心路历程远比他们表露出来的要多得多。

“今天,‘背包绳’乐队正式成立。指导员说每个队伍都要有自己的名字,和它一起成立的还有‘改天换地’施工队、‘人体电扇’器械队……光听名字,就能感受到一种乐观向上。”这是邹金润来到南盐后写下的第46篇日记,也是最近的一篇。

邹金润是一名大学生士兵,刚满20岁,一双眼睛因为总是带着笑意而拉得细长,嘴角也因笑而翘弯弯地向上。

身边的人讲,以前的邹金润可不这么爱笑。

在选择“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件事上,人或多或少都经历过纠结。2019年的征兵季,邹金润站在了选择的路口。

对年轻人来说,不是所有人都明白自己喜欢的是什么。比起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可能更容易总结。

那时的邹金润不喜欢平庸。青春、理想等字眼让他内心激荡,他想走一条“少有人走的路”。最终,他选择去部队。新训结束后,他被分到了南盐。

“第一次上哨不过两个小时,我就意识到,原来南盐的风才是真正上哨的兵,时时刻刻都在岗。我看到第二年兵的脸上,就已经有风吹出的裂纹,真不知道我以后会怎样。”这是邹金润到南盐后写的第一篇日记中的一段话,还有一句,“风刮得什么都不剩,池子边上只有孤零零的几棵萎蒿和盐蓿。”

和许多刚到南盐的人一样,邹金润的第一反应是失落,是下意识的抵触和逃避。

那段时间,邹金润的心静不下来,日记本上总是写得满满当当。

“16日晚,对着书本默读,台灯把我的影子贴在墙壁上……”那天晚上,邹金润桌上摆着手机,QQ、微信里,同学好友的消息像是一封封信笺:有人在晒,“待业青年自办餐饮店收益可观”;有的在犹豫,表露“找工作一定要到大城市”的想法;有的在求证,问邹金润到部队怎么样……不过鼓励并不多,大多是表示遗憾甚至还夹杂着一丝可惜。

邹金润的心弦被挑动了,奏出的却是惆怅的乐符。

营房外,路灯前面是另一盏路灯,除此之外黑咕隆咚一片。远方、热血等曾让他的心为之雀跃的字眼,此时也像苍穹中的星星遥不可及。

“决心唱出最好的歌的一只鸟,沉默了一生。”邹金润的笔触越来越沉重。

曾经,邹金润畅想过军旅的风花雪月。如今在南盐,“风花雪月”倒也有:风是擂门作响的狂风,花是狂风裹挟的浪花,雪是扫不掉除不尽的碱白,月是寂寞夜空的孤月。

邹金润在日记中提到了《士兵突击》,但想起的不是“钢七连”,而是草原上的五班。南盐不是草原,但也是草原:草原强调奉献,南盐也强调奉献。他想起了那个被分到草原,仅仅用了一年半的时间就从全连的模范班长变成“现在这个熊样子”的老马。

从怀揣着雄心壮志入伍,到整天执勤日复一日,“部队不过如此。”邹金润在第14篇日记里写道,“南盐实在太咸了,把日子侵蚀得只剩苦涩。”

在旁人看来,邹金润的转变似乎是一个谜。若要数清他的脚步,就要顺着他的日记,一篇一篇地看。

“可怜巴巴的枝条竟凭着它顽强的生命力挺立起来,饱绽的新枝,油绿的叶子,会跳,会笑,多叫人喜欢!”在第18篇日记里,邹金润记述了十几盆不同种类的花木绿植。原来是指导员让把每个班的“班花”都搬出来斗斗艳。每个花盆上都贴着班级标签,下边还标注一段花的故事。那天,邹金润被指定为一盆兰花的第三代主人,老班长拉着他的手,翻来覆去地叮嘱。看着长长的花串,邹金润似乎明白了什么——为什么花儿在风中尽情地摇曳?邹金润的答案是,它们在回应战士的脉脉温情。

“要从外面先运来熟土填垫,填土前铺上混凝土胶管,管子下面再铺炉渣,将上层土壤与下层土壤充分隔离……”在第23篇日记里,邹金润记录了一次种树的经历。他也是那天才知道,南盐地下一米深就是盐碱水,想在南盐种活一棵树是多么不容易。跟着老兵们忙活的间隙,邹金润了解到,一代一代的南盐官兵不仅把种树当作与自然的博弈,更视作一场自力更生、薪火相传的战斗。打那时起,邹金润也成了那些干得热火朝天的身影中的一员。

“我好期待明年的夏天能快一点点来,这样我就能看到属于我的那棵树了。”第24篇日记,邹金润看到营区内一株梧桐吐了新绿,他蓦然发现,与它对视产生的心灵感应特别强烈——人为什么能在这荒原扎下根来,又开拓这荒原?关于这个问题,邹金润已经找到了答案——因为南盐官兵能在苦中咂摸出快乐的滋味。

“这些碎片闪耀着盐滩上的精神。”第28篇日记中,记述的是别人的故事。那天,在新修成的荣誉墙旁,邹金润和战友们排成一队听故事——“杨树柏,在抗美援朝战争横城反击战中,一人坚守高地掩护全排安全转移,荣立大功”“蒋占金,原执勤五中队班长,1985年因工作成绩突出,荣立一等功”“崔子轩,原执勤六中队战士,2011年成功抓捕逃匿罪犯,荣立二等功”……浏览到尽头的邹金润猛一回头,只见长长的荣誉墙和长长的队伍,他在日记里写道:就在刚刚,南盐的DNA完成了一次复刻。

“2008年至2014年,连续7年被总队评为‘基层建设标兵中队’”“2009年和2010年,连续两年记集体二等功”……第32篇日记里,邹金润一笔一画地记录下了中队取得的所有荣誉。为了迎接刚下队的新战友,指导员让把荣誉室里所有奖牌、证书、锦旗都拿了出来,荣誉排成的队列竟比营房前的路还长。邹金润一个一个地数,足足有37块奖牌、11本证书和6面锦旗。看着前辈用血汗拼得的荣誉,邹金润心里默念:我也要在荣誉室里留下些什么。

“中队长30多岁了都能完成,我为什么不可以?”第37篇日记中,邹金润看着中队长走到单杠下,翻了上去,单杠八练习轻松做了20多个。“像人体电扇一样……”邹金润那天才知道,在南盐能做大回环的官兵有近30个。“大风车”风风火火地转,邹金润心里也呼啦啦地迸出了火星。

“刚从学校来到南盐时,似乎天下事都懂得。可现在,越来越觉得懂得太少……”在第40篇日记里,邹金润这样写道。

……

盐滩孕育着新绿,邹金润在经历着剧烈的蜕变。

在邹金润的日记中,南盐一点点被赋予形状。他总感到肩上沉甸甸的——在新一代南盐官兵血管里奔涌的,是一代代南盐人传承的热血;在百里盐滩上闪耀的,是赓续传承的“南盐精神”。

也说不清是从哪一刻起,邹金润日记的风格变了。从开始的低沉、忧郁,变得清澈、明朗。邹金润说,“生活在南盐,任何令人烦恼的矛盾都会变得单纯,任何艰苦都会变得易于理解。‘南盐精神’正是这么一种透明的、看不见的,却又具有神奇效应力的东西。”

在第43篇日记里,邹金润重新阐释了南盐的风花雪月——风是官兵列队行进的虎虎生风,花是代代传承的希望之花,雪是洁白若雪的皑皑盐堆,月是清澈皎洁的海上明月。

他感到一种久违的轻松和坦然,自信和积极一点点重又回到他的身上。

一个周末,邹金润拨通母亲的电话,第一句话就是:“妈,我报名参加了单位组织的司号员培训,刚刚训练回来。”

电话那头,母亲问邹金润,“那以后是不是每天都要吹号了?”

邹金润嘴上一句“是”,但他心里想说的很多。他知道,战友们以后每天都要在他的号声中起床,去执勤,去训练,去把扎根盐滩、奉献部队的事业不断推向前。

又到征兵季。昔日的同窗有了当兵的念头,可又有些犹豫,发来信息问邹金润:“当兵会后悔吗?”

邹金润是用一句歌词作出回答的:生命里有了当兵的历史,一辈子也不会懊悔。

这句话,正和一场事迹报告会中一名老兵的想法不谋而合。

传播

总队机关礼堂,一场以打赢脱贫攻坚战为主题的事迹报告会即将开场。一束追光,让报告人——河北省乡村振兴“领头羊”刘留根的轮廓更加分明,即使没人说明这是位退役老兵,但大家依然能从他挺拔的身姿看出当过兵的痕迹。

刘留根心头一热,过去许许多多的事情,在这一瞬间,好像全被灯光照亮了。感触、感激、感怀,全都涌上心头,他恨不得把涌到喉咙口的千言万语一齐倒出来,却憋了几秒没说出一句话。

片刻,刘留根用一句歌词当作开场白:“生命里有了当兵的历史,一辈子也不会懊悔。”

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有了在南盐当兵的历史,更是不一样。

对于真正有过军旅经历的人来说,体味最深的莫过于这句歌词。

当兵几年,刘留根的足迹遍布南盐300平方公里的地域。在那里,盛夏50多摄氏度的地表把胶鞋底烤变了形,冬季零下30多摄氏度的严寒冻得水壶盖都砸不开。然而,在那段难捱、难忍、更难忘的军旅岁月中,那片“潮来一片汪洋,潮退一片泥浆”的土地,在刘留根身上鲜亮亮地烙印下了盐滩的印记——

“艰苦创业、无私奉献、团结战斗、开拓进取”,这16个字的口号他在队列里一次次地喊响,这16个字之间的往事更是萦绕在他的脑海里。

想起在南盐当兵的经历,往事好像就在昨天,又模糊地像清晨盐滩上升腾起的一团雾。日子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有些怪感动人的事儿,偏偏经不住时间的揉折,几片岁月流云便能使它悄悄隐去,而有些稍纵即逝的零碎却永远保持着鲜亮的颜色。

刘留根想起了南盐的风。冬天,七八级的风,吹得第一次上哨的他向前走两步、向后退一步,眼睁不开,淌在面颊上的泪水瞬间就挂成冰条。班长的话在刘留根耳畔响起:要屈膝下蹲、半面侧体、含胸弯腰。不要目视前方!要低头看路,才能减少风的阻力。

刘留根想起了南盐的虫。那里夏季蚊蝇多,多到飞起来不是论个,而是论群。在路上碰上就是一簇黑团,要闭上眼睛,合住嘴,不然就会有虫子往里撞。

刘留根想起了南盐的夜。盐碱地在月色中裸露着铁锈红、鱼肚白和铁灰色的腹壁。远处的大海和天边凝成了一整块铅黑色的物质,坚毅而沉重。

刘留根想起了南盐的兵。广袤的盐滩上,天苍苍水茫茫。而官兵足迹所到之处却呈现出一派生机,一代代官兵的滴滴血汗凝聚起滚滚巨流,让昔日的荒滩恶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

正如军人的号角声唤醒了沉睡千百年的南盐,军人的意志也被刘留根带回大山。

在阔别军营的31年时间里,刘留根带领村民们砥砺前行,把碰到的难题看作是一次次战斗,而他便是那个带头冲锋的人。退役后担任河北省邯郸市涉县关防乡后池村村支书的刘留根,将一个濒临困境的山村变为燕赵大地上一个“绿色的希望”,把穷山恶水变成了金山银山。现今后池变“金池”,刘留根和他的乡亲们也被誉为太行山上的“新愚公”。

那时,干旱缺水像一个魔咒,牢牢地套着后池村。其实,自打很多年前,不管谁当村干部,最大的念想就是:“要是能在我手上打一口井,这个村干部就没白当。”和历任村支书一样,刘留根走马上任后的第一件事也是找水,可几次打井打到200米深,“打出来的水还没有注进去的水多”。请来的地质勘探专家走遍村里各个山头后断定:这是贫水区,永远别想打出水。

可刘留根不甘心,不甘心了整整16年。直到2012年,一个打井队被刘留根感动,答应来村里试试。但问题又来了:进村的路太窄,打井设备运不进去。如果加宽,需要2万元钱,但村里根本没有钱。

村民们二话没说,自发捐款。刘留根双手捧着修路钱,百感交集,“这一回,说什么也要把水打出来。”他每天与打井工人一起吃住在工地上,不分昼夜地打钻。

个把月过去了,眼看钻杆已经下到了500米,可流出的水不到几分钟就干了。

“500米都没水,你让我们怎么办?”打井队队长摇摇头准备撤摊儿。

刘留根倏地蹿过去,一把抓住打井队队长:“不能走!打不出水,我咋向父老乡亲们交代?你们再钻钻,再钻钻。”

550米,600米……刘留根一刻不离地守在钻杆旁,直勾勾地盯着钻井。直到钻到650米,当地底深处的井水奔涌而出时,刘留根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还和在南盐当兵时一样澎湃汹涌。他和全村男女老少一齐挤着拥向井台,捧起水就往嘴里送、往身上撩。

而后,他带着村民们趁热打铁,建起供水池,铺设水管,修建取水点,彻底解决了长期困扰后池村的用水问题。可刘留根心头,却一直横亘着村口那条因为太窄,而导致打井设备进不来的路。

那时,后池村人出门难,想出门得先翻过一座山岭,徒步八里地到邻村坐车;种地难,通往梯田的山道,仅一米多宽,从家里到地里,来回就得3个小时。村里的青壮年看不到前途,索性全部外出打工,撂荒的梯田越来越多,最后山上光秃秃、满眼灌木丛。在人均年收入不足4000元的后池村,摆脱贫困奔小康似乎遥不可及。

千难万难,归根结底是行路难。一心要拔除“穷根”的刘留根,四处寻找脱贫致富的路径,最终确定了“整修山路、盘活梯田”的突破口。他说:“有了路,才有希望,村集体账上没有钱,我们就自己出工自己修。”困难面前,刘留根的耳旁回响起了南盐官兵向困难宣战时的铿锵话语——

“我们不是为了寻找轻松生活而来的,要用我们的双手,在新的土地上开拓新的生活。”

“困难是我们的,幸福也是我们的,战胜困难就是最大的幸福。”

……

就像听到了军人使命的召唤一样,刘留根带领乡亲们吹响了向贫困宣战的号角。他反复对自己说,“想干成就一定能干成。”

第一天,只来了几名村干部,修了3米;第二天,有12人参加修路;第三天,有30多人……到了第六天,修路人数达到了130人,几乎家家户户都加入了修路的队伍。

就这样,刘留根拼命不认命的精神感动了许多人。外出打工的村民回来了,外地求学的大学生回来了,一些企业家也纷纷伸出援手,政府也给予政策和资金支持。100天后,一条五六米宽、总长6100多米的公路横跨村后南、北槐峧两条沟,方便了全村人的出行和生产。人们给这条路取名为“愚公路”。

用水解决了,道路修通了,刘留根又马不停蹄地带着村民种树。经过200多个日夜的苦干,他们硬是在后池村后山坚硬的土地上凿出了72万个“鱼鳞坑”,建起了万余亩的林场,让曾经的穷山恶水,逐渐变为金山银山。家园变美了,乡亲们的收入提高了……

那天,刘留根讲了很多,关于南盐,那段生命中不能忘怀的当兵历史;关于后池,那些大山深处的倔强“愚公”。刘留根把一名退役军人的为民热忱和一个贫困山村的幸福期盼紧密地联结在一起,把南盐的精神传承和弘扬了下去。

那天,刘留根播放了一段视频,向在场的官兵展示后池村现在的模样:傍晚夕阳悠悠然向西边沉落下去,云彩似刷子般一寸一寸打太阳正中横扫过去。3871棵红叶矮樱和金枝槐树木铺成一个心形,观之如画。早已孕穗的庄稼在晚风里摆动。入夜,后池村畔蛙声阵阵,月色银白。

刘留根动情地说:这就是我,一名退役战士如今的哨位,这就是我现在守护的地方。期盼新一代的南盐官兵,未来也会把“南盐精神”带出部队、带向社会,在艰苦中磨砺出来的风骨,定能创造出一片新的天地。

评 论:
不只是故事,更是一种精神

李 凯

南盐位置偏僻,自然环境恶劣。提起这里,总会让人不禁联想到,这个“偏地方”一定是个充满故事的“苦地方”。

亲眼看、亲耳听、亲身感悟南盐官兵的话语与举止,细微处表露出的绝非一个“苦”字可以概述。事实上,这些常年与风和盐相伴的官兵习惯了艰辛、习惯了清苦,他们不善言辞,你不问,他们不说,说出来的却都是实实在在的心里话。

39岁的李志良,从提干起就在南盐,其间曾被调到驻市区单位,他却接连4次请求调回去,想继续当“南盐的兵”。问他为什么留下,他说感情太深了。

20岁的邹金润,在校时是个文艺青年,他在南盐记录、歌唱,他说是南盐让他摆脱了浮躁,学会了如何当个好兵。

52岁的刘留根,如今是乡村振兴的一颗“明星”,即便已经把经历讲了一遍又一遍,可这个质朴的汉子挂在嘴边的总是在南盐当兵的往事。

……

一茬茬兵、一代代人,同一片热土,不同的际遇。艰难困苦,他们各自的人生因为一片盐滩而有了一个共同的支点,他们在这里经受了磨炼,种下了种子,刻下了回忆;玉汝于成,他们在各自的“苦味”中品到了甘甜、收获了成长,开拓出光彩夺目的人生。

人能弘道。犹疑后的坚守、荒凉间的热忱、平淡中的光荣……与“南盐精神”相映的,是一串用看似矛盾的字眼连缀起来的故事。深入其中便发觉,精神寓于故事,故事诉说的就是精神。南盐官兵正是在这样的故事中涵养出迎难而上、无坚不摧的精神,如今成为新一代官兵接续奋斗的号角和旗帜。

道亦弘人。军人和一片盐滩的机缘,如同砂落入蚌,蚌肉舐之、磨之。珍珠形成的过程也正是官兵用青春、汗水磨砺成长成才的历程。温室的幼苗长不成参天大树,只有到大自然中经风沐雨,方成栋梁之材。处在拔节孕穗期的青年官兵尤是如此。前进路上的沟沟坎坎,都要用不屈和坚韧去踏平。唯有不断磨砺这样的风骨,不断奋勇向前,人生才能出彩,才能见到风雨之后绚丽的彩虹。

文字:栗森阳、李春喆、耿鹏宇

供图:张 丹

来源:人民武警报·星期特刊

监制:刘凤桥、张红卫

执行监制:张金岭

主编:关树声、王文

值班编辑:别特、王燕婷、袁浩翔

邮箱:wjxinmeiti@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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