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宏伟(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
今年7月,浦东美术馆正式开馆,展出了多幅名作,其中包括前拉斐尔派画家约翰·埃弗雷特·米莱的名作《奥菲莉亚》。《奥菲莉亚》是画家从《哈姆雷特》的故事中拍摄的一幅画,描绘了奥菲莉亚发疯后不幸溺水身亡的故事。该剧是这样描述的:
溪边斜柳,
它的枝叶倒映在镜面般的水流中。
她编了一些奇怪的花环来到那里,
有毛发、荨麻、雏菊和长颈兰花...
画作用视觉语言表达了莎士比亚的文字,并将文字营造的抽象世界具体化为视觉可感知的形象,使观者仿佛身临其境。
迈尔斯的杰作《欧菲莉亚》
欧菲莉亚的现实主义
自古以来诗词中就有花草,中西例子更是数不胜数,但莎士比亚的文笔就比较少见了,说到花的运用,这一节就显出了奢靡之态,可见他对欧菲莉亚的情深,花如烟火般绚丽多彩,与转瞬即逝的生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芳草装饰了莎士比亚戏剧中最动人的场景,迈尔斯的画面唯美典雅,对物体的刻画细致严谨。植物的枝叶、花瓣、颜色都经过精心打理,彰显了艺术家描述自然的能力,据说在摄影发展之前,英国的生物老师会特意带着学生参观这幅画,辨认其中的花草,仿佛它们是真实的植物;在18、19世纪,英国人尤其热衷于自然历史,无论是乡村写生还是植物收藏。在这种文化的熏陶下,画家自然在细节上追求科学逼真的花草描写,注重取形和客观真实。
然而,也有批评者指出花期失序——将不同季节的花朵并列在一起。当然,这种批评不无道理。花开花落,标志着四季的变化和春秋的循环。诗中的花朵不仅有表达意义的效果,还指向了不同地区的景观特征,表明了自然地理的差异。乡土植物在英国诗歌中反映和激发了人类深层的情感,代表了一种诗人本应明确分辨的乡土知识,这种时序偏差的现象与中国古代《雪梨坝上》的荒诞相似,后人对王维的《雪梨坝上图》一直争论不休,批评者认为《雪梨坝上》似《燕天梅蕊》是不合情理的,与物候相悖,应予纠正,而支持者则认为是以忘象为荣。《得意忘象》讲的是艺术创作的开合和天马行空,用诗中的典故和画中的具象来渲染气氛、烘托心情,写意胜于写实,是虚构,允许表达自由,桃李芙蓉、芭蕉雪中或欧菲的花葬,是不拘泥于自然规律的心境,是理想的。
贰嗅觉体验的语言表述
迈尔斯的可视化尝试并非没有遗憾,经常被读者和观众忽略的是,除了这句诗句的视觉冲击,花开也暗示着丰富芬芳的嗅觉体验。
黄庭坚诗云,花草香,令人欲断禅意。花草香,必然是古人所能体验到的最显著的花草品质。嗅觉构建了感官体验的另一个维度,一个完全不同于视觉体验的世界。植物与香文化有着密切的关系,在古代也是芳香物质的主要来源。明代周家州在《香骑》中说:“然而,香味要么诞生于草丛中,要么来自木头、或花朵、或固体、或结、或叶、或皮、或液体、或假人类汤剂而制成......"
明·徐渭模仿王维《雪中梅芭蕉》的意思,制作了《雪中梅芭蕉》的画面
英国人对此也很熟悉,在莎士比亚时代,花草被广泛应用于医药等日常用途,《植物莎士比亚》(Botanical莎士比亚)名气大,莎士比亚剧作中的花草也不全来自本土自然,也有来自纸张的。这一时期恰逢英国植物学的快速发展,许多植物学著作相继问世,尤其是约翰·杰拉德的《植物的草药》(The Essenals of Materia Medica)影响最大,莎士比亚的许多花草都得名并从这部植物学著作中获得相关知识。草不仅散发着令人愉悦的香味,而且具有重要的药用价值。例如,在莎士比亚的时代,人们会焚烧迷迭香和熏蒸街道。到了迈尔斯时代,尤金·里默在他的著作《香水之书》中发表了独特的香气分类,他们大多用植物将香气分为18类,包括杏仁、茴香、樟脑、丁香、果香、柑橘、茉莉、薰衣草、薄荷、橙花、玫瑰、檀香、紫罗兰等。
无论是对十七世纪的哈姆雷特观众,还是对十九世纪的欧菲莉亚观众,他们的欣赏必然包括嗅觉的体验。然而,今天的人们似乎已经失去了这种能力,已经无法将其归结为嗅觉体验。鼻子对我们来说是退化的感觉器官;嗅觉似乎不如视觉最直接的刺激。诗歌中对植物的研究大多是在视觉层面进行的,而对嗅觉却鲜有提及。加拿大学者Classen, Howes, and Synnott的著作《香气:气味的文化史》(Aroma: The文化史of Smell)指出,现代社会的主要特征是视觉霸权,气味被边缘化,被放逐到无足轻重的地位。启蒙运动的主导思想认为,气味既不能提供获取知识的重要途径,也不能提供审美享受。气味被认为是动物和感官的,因此它是原始的、落后的,甚至是野蛮的。它属于前现代的感知方式,与现代世界格格不入,事实上,嗅觉是一种比图像和声音更亲密的感官体验,而且与味觉相比,它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后者在口腔中,因此具有侵入性,在视觉、听觉和味觉之间,嗅觉提供了一种若即若离的感官体验。
梵高的作品《黄色背景下的虹膜》
叁诗歌的艺术与调香师
莎士比亚戏剧中不乏对植物芬芳的描写,《罗密欧与朱丽叶》中有一句名句:如果我们把这种花的名字换了,它还是一样的芬芳;如果罗密欧换了另一个名字,他可爱的完美永远不会改变。以气味而不是名字来取花,是一种发人深省的发现问题本质的方法。《仲夏夜之梦》中,莎士比亚开了一家花店:
我知道一个海滩,野生茴香盛开,
那里有报春花和紫罗兰的微笑,
馥郁茂盛的金银花,
甜美的玫瑰和野玫瑰撑起芬芳的窗帘。
所有这些花草都以甜香为特征,通过对甜香的反复渲染,莎士比亚在气味中突出了气氛的甜味,伊丽莎白时代的观众可能会对此一笑了之。这种写作策略在后来的诗歌中也有所体现。弥尔顿的《失乐园》中有许多芳香植物,包括“甜茴香”和“芳香灌木”,也这样描述亚当和夏娃的自然婚姻床。它呼应了莎士比亚的表达:用花、/三色紫罗兰和常绿的花,/和风信子,大地最柔软的怀抱做成的床。虽然没有提到花,但它已经是芬芳的了。当两人被赶出伊甸园时,植物也发生了变化,用荆棘、蓖麻和蔬菜的植物形象表达了秋天后的痛苦,与旧的“三色紫罗兰和常绿的花,/和风信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无论是莎士比亚还是弥尔顿,一个杰出的诗人也一定是一个能暗中调和不同感官体验的大师,他全方位探索“眼、耳、鼻、舌、身、心”的个人感受,并用它们来描述不同的情感,烘托不同的气氛,除了“看见”,“嗅”也起着重要的作用,语言的运用就像制香的过程,将嗅觉这个看似不可预知的东西封印在文本中。莎士比亚尤其擅长于此,甚至提到玫瑰精油的萃取技术:但一个已婚女人就像一朵经过收割和提炼的玫瑰,香气依然如故, /It胜过一朵独自盛开和凋谢的花朵, /In世人的眼中,它总是更快乐(《仲夏夜之梦》第一幕第一场)。
后世的诗歌也有类似的意象。美国现代诗人希尔达·杜利特尔(Hilda Doolittle)在《海玫瑰》(SeaRose)中写道:芬芳的玫瑰,/它能滴得如此浓郁/凝固在一片树叶中的香味吗?伟大的诗人威廉·卡洛斯·威廉姆斯(William Carlos Williams)在《奥弗阿斯波德尔》(OfAsphodel)中写道:"我带给你的,/重新唤醒的,/那些花的记忆。 /They当时散发着甜蜜的气味,/我把它们压在书的书页之间/很长一段时间/封存起来/它们的一点甜蜜。诗中表达了诗人对香味的迷恋,或者说是人们对一切美好事物的不舍,正如《香气:气味的文化史》一书中所说,对气味的鉴别本身就是一种记忆的技巧,没有什么比气味更能激发我们回忆一段生活或一个场景了。》》》》》》》》》》》》》》》》》》》》》》》》》》》》》》》》》》》》》》》》》》》》》》》》》》》》》》》》》》》》》》》》》》》》》》》》》》》》》》》》》》》》》》》》》》》》》》》》》》》》》》》》》》》》》》》》》》》》》》》》》》》》》》》》》》》》》》》》》》》》》》》》》》》》》》》》》》》》》》》》》》》》》》》》》》》》》》》》》》》》》》》》》》》》》》》》》》》》》》》》》》》》》》》》》》》》》》》》》》》》》》》》》》》》
同时,“诗意艺术”就像“留香”的艺术。既然“我们要求天生丽质的丰富,这样美丽的玫瑰就永远不会死去”(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1》),诗人问自己,语言的工艺能比得上香水制作的工艺吗,封存世界易逝的美丽,用语言的丰碑永远保存生命中最珍贵、最难忘的东西?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5》写道:
那时,如果夏天没有被提炼,
让它凝结成香露锁在玻璃瓶里,
美丽和美丽将一起被切断,
美丽,和美好的回忆不再被提及:
但是精致的花朵与冬天竞争,
只是失去了颜色,却总是吐出香味。
在这里,诗人就像一个收集花草芬芳、制作香氛的工匠,他同时也从事着“持久芬芳”的艺术。从读者的角度,我们也可以把莎士比亚的话还原为一种嗅觉体验和混合气味。色彩是文学体验的组成部分,香味也是如此。调香师需要专业知识,需要掌握不同的香味,并考虑到市场和消费者因素。另一方面,调香是一门艺术,也需要创意和直觉的平衡,才能调制出持久的香味,莎士比亚等善用香草的诗人与语言和文字的调香师并无二致,一首诗也是他的香味实验室,不仅呈现视觉方面,还将这些花草收集在一处,激发我们的嗅觉体验。
肆“花语”与花香
迈尔斯生活的维多利亚时代的花卉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对于今天人们使用的许多花的含义来说仍然是一样的。通过使用不同的花来表达不同的信息,花有自己的语法,一束花就像一句话,一个编码的信息,那些知道如何破译的人。迈尔斯的画,因此,也在当时观众流行的花卉学中讲述了莎士比亚的故事。例如,前景中的毛毡代表善变,荨麻指向痛苦,雏菊代表纯洁,最醒目的紫色花环,起到中心装饰功能,代表忠诚和贞洁。
一个时代有它自己的阅读方式,而“花语”显然是一种主观现象,但它也反映了一个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迈尔斯的绘画表达了一种以视觉为主导的文化的阅读方式,突出了花的视觉体验,人们对不同的植物标注了不同的象征意义,形成了一种系统的花的语言,这样当他们看到花时,他们明白了它们的意思,但花的气味被稀释了。
其实香味也有深意,无论是莎士比亚的欧菲莉亚版块,还是弥尔顿的失乐园,植物的气味都可以看作是不同文学想象的另一个维度,它们就像是人类另一种感官体验在文本中的投射,带有强烈的暗示,从中国的兰花到莎士比亚的紫罗兰和雏菊,植物的香味见证了不同文学想象之间的差异,在不同的语境中创造出迥然不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