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田边缘细细的田埂叫塍，上下坵之间的土坎叫塝
笔记：江西梯田耕种的作塍劳动
过去山区种水稻，农活中有一项繁重的体力劳动“作塍”。“塍”，普通话的发音是cheng，而我们那时下乡劳动的江西赣南，当地读音是sin。“塍”是什么？就是山区梯田的田埂（当地称为田塍）。作塍就是把原来的老田塍挖掉后再用田里熟化的新泥重新堆垒起新田塍的工作。但是说来容易做却难，因为作塍这个农活起码要经过三道劳动程序才能完成。
先是“撇塍”，就是用锄头把原来的田塍挖矮挖小，把老田塍挖掉才能在原基础上作出新田塍。通常，去年使用过的老塍（旧田埂）小的约为三十多厘米宽、二十多厘米高，大的则高宽可达四十厘米，撇塍需要将原来塍的宽和高各挖掉一半以上，使之仅留下宽、高各十余厘米的基牙子，而且撇塍挖掉的泥土还必须用锄头顺势抛向远处散开，不能让挖下的泥土堆积在田塍旁边，以免后面梯田灌水犁地时耕牛费力，并且造成犁地翻转的土坷高低不平，影响田泥吃水熟化疏松。撇塍一般都是二人合作，一人举锄先把塍高削掉一半，接着后继一人继续再挥锄将塍宽剁掉一半。劳动的时候二人前后相继，银锄翻飞，泥土抛撒，你追我赶，旧塍撇去，新基延伸，弯曲重叠的梯田坵口顿时改换容颜。虽然撇塍时挖土抛土、轮锄弯腰很是劳累，但由于撇塍是在初春尚未灌水的干田中劳作，相比作塍后面要继续的作塍脚和作塍身两项要用更沉重的湿泥来完成的工作，撇塍还算是作塍的三道劳动程序中最轻松的了。
作塍的第二项程序是作塍脚（也叫作塍浆，因为是和着泥浆作塍脚的），就是在梯田灌水犁田时，用犁出来新泥在挖成的塍基牙子上堆出一道斜面泥坡，以作为后面需要堆垒塍身的立脚基础。作塍脚的基本要求有两项，一是塍脚的泥坡宽度需要达到以后所作塍身宽度的1.5倍，这样以后在塍脚上做起的塍才容易立起来，不会坍塌；塍脚的高度则需要高出梯田灌水的平面8～10厘米，使耕犁后的梯田可以正常蓄水。二是作塍脚所需泥坯需要从离塍脚较远处用锄头平行地扒过来，不能就近在塍脚跟前掏一条沟把泥巴挖上来做塍脚，因为这样就近掏沟式地作塍脚，会使以后作塍身时无就近的水线下的熟泥可用，造成作塍用了水线以上的硬土坷，使作的塍高低凹凸不平，影响塍的使用功能。作塍脚也是作塍三道劳动程序中比较辛苦的工作，一是因为作塍脚是站在撇塍时挖出的又窄又小的塍基牙子上挖泥扒土，加上梯田灌水犁田时泥浆浸渍而滑溜得很，人双脚站在塍基牙子上一定要腰腿用力扎稳脚跟，不然人双手挥锄弯腰挖泥时一旦脚下打滑，跌落高高的梯田下，就危险了。所以作塍脚这样的头重脚轻晃晃悠悠姿态的劳作过程，人很容易疲劳。二是安排作塍脚的劳力，一般都是一个人作塍脚要赶上一头牛犁田。山区梯田，一坵一塍，梯田细长，弯弯曲曲，依山而开田，很多狭窄的梯田仅有一二米宽，长度却有几十米长，相应的田塍也有几十米，狭窄细长的梯田，耕牛来回几趟就耕完了，而这几十米长的塍脚却必须在耕牛来回行走几趟的短时间内一人把它完成，迫使作塍脚的人必须挥锄如飞，毫不停歇，才可能在耕牛耕完一坵的时间内把这几十米长的塍脚作起来。所以作塍脚一人跟一牛，经常是劳动强度很大的。
作塍的第三道程序是作塍身，也统称为作塍，就是在前面作好的塍脚上，用田里新的熟泥堆起真正的田塍。作塍身有两个特点，一是劳动强度很大，二是技术难度高。作塍时先将田里的水放浅，作塍者分足站在塍脚上，用锄头连续不断地挖起田里熟腐而变得粘腻沉重的湿泥，一锄一锄堆起一道高宽各三四十厘米、垂直而结实的泥垅（其中还有一部分用来栽大豆的田塍需要加高加厚，其高宽需要达到五六十厘米），这便是正式的田塍。而随着持续地挖泥堆垒，所作田塍如长龙般不断延长，所挖起来的沉重的湿泥也以多少立方来计算，人们劳作的双臂和腰身也越来越吃力，渐渐地酸胀难受。所以作塍都是由村里的男性强劳动力完成，没有人会要妇女去作塍的，因为女性没有这样强的体力和耐力，所以作塍是一项很繁重的体力活。作塍的技术性在于对锄头的灵活使用，挖泥、堆泥、压泥、夯泥、顺泥、抹泥、刮泥等灵活挥锄的方式都要掌握娴熟，不然的话，塍作出来不顺溜、歪歪扭扭、高低不平就影响质量，不好使用。作塍的技术性还在于对泥坯的识别使用，田里的泥有些硬一些，有些软一些，有些稀泥难上墙，这些不同脾气的泥坯用在塍底部、侧背部还是用在顶部合适，都需要一个学习体会过程才能掌握，不然随便和稀泥式地把泥巴挖起来乱堆乱砌，最终可能造成自己作的塍无法自我负重而坍塌流泻，那样就作塍失败，影响后面插秧等农事了。
每年作塍都是山区梯田耕种一项重要的农事，经过撇塍、作塍脚、作塍三道劳动程序，历时一两个月才得以完成，大家经过辛勤劳动，看着亲手作出的一条条光滑挺拔、厚实坚固的田塍把一坵坵梯田装饰一新，脸上都流露出喜悦的笑容。
由于作塍劳动十分辛苦，我有时不免纳闷，为什么每年都要重新作塍一遍呢，过去作好的塍不可以重复使用吗？当我把这样的疑问告诉老农时，老农告诉我，梯田田塍的一项重要功能是用来帮助梯田蓄水，而梯田都是依赖山泉水自流灌溉，有一些甚至是望天坵，所以梯田用于灌溉的水十分有限，十分珍贵，如果是去年使用过的旧田塍今年继续使用，那因为旧田塍上有很多裂缝坍塌或者昆虫孔老鼠洞，必然造成梯田蓄水时大量漏水，由此造成梯田干涸无水，插下的秧苗将会枯死，所以山里的梯田必须每年都作塍。听到这样的答复，我心里不禁一阵悸动，更加倍感山村梯田耕种的艰辛。
（望天坵，没有山泉灌溉，仅仅依靠天自然下雨的水而维持秧苗生长，实属靠天吃饭的梯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