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油菜收割时
当人们还在留恋陶醉于那遍地金黄的油菜花开的美景时,转眼间,初夏的阳光又把田野里那一片片的油菜籽嗮出了另一道令人瞩目的风景线:但见春夏之交的田间地头,那一株株油菜籽金黄而饱满,成熟而诱人。
那结满圆鼓菜荚的油菜秆,昂首挺胸,紧密拥扎,自然排列,满秆金黄,那阵容有点神气,有点得意,似乎骄傲地在等待着主人的检阅和剪彩。
在浙西农村,有句古谚云:“盼夏吃油”。意为到了立夏,就可以收割油菜,能吃上新鲜的菜籽油了。一个“盼”字,道出了过去农村多少农民兄弟那种“等油下锅”的期待心理。是啊,榨菜油,香百家,新榨的菜籽油那股香味浓郁而独特,那种诱惑亲切而自然。
农谚,就是规律,就是经验。
对农事季节的把握,老农们就是遵循这个规律的。
品种早的油菜,立夏前就要收割,而大部分油菜,是要立夏过后三五天才陆续开始收割的。
即从5月10日开始,乡村迎来的第一波农事大忙,便是收割油菜了。
我的老家浙江江山农村,也是农业大市,油菜种植的面积达10万多亩。
此时,正值农户收割油菜的大忙季节。
规模大户和零星散户都忙碌开了。
上周末回乡下老家,适逢油菜收割时。
初夏的田野,早稻已经泛绿,满眼勃勃生机。
而在种植油菜的田间地头,又呈现出一派繁忙的收割油菜籽景象。
那一丘丘油菜,经过一个春天的繁华热闹,如今是“耐得无人观赏后,痴心结籽为农家”。
不管在平原的田间,还是在山地山垄田里,结实饱满的油菜籽,有的刚刚割掉,嗮在田地里,一堆堆摆放有序,整整齐齐,有的还在太阳底下等待开镰。
株株菜秆金丝黄,鼓鼓荚子菜籽绽。
轻轻一搓满地滚,榨得菜油扑鼻香。
有位老农高兴地告诉我,今年是个油菜丰收之年,这样的年成是少见少有的:去冬以来的天气对油菜的生长十分有利,冬无冻害,春无倒寒,花期好,结荚均。一见便知,丰收在望。
尤其春季无大风大雨,阳光充沛,油菜秆不仅转秆好,而且无倒伏,个个菜荚结实又饱满,成熟均匀,通秆透黄。是完美的结果。
更令人称心的是,今年的油菜收割期遇上了好天气。这段时间,蓝天白云晴而无雨,气温飙升,正是晒油菜打油菜的最佳期。再好的油菜,要是没有晴好的天气,都是一种无奈,更是一个损失。
家在农村,长在农村的我,对油菜收割那一幕是记忆犹新十分难忘的,从小就留下深深的印记,至今也挥之不去。记得七十年代,我还在读初中,因家庭人口多负担重,父亲为了防止家里出现“油荒”,就把远近所有的自留地里,全都种上了油菜。
到了收割的日子,初夏的太阳已经开始炙热。早晨天刚蒙蒙亮,母亲就会把我早早叫醒,让我到地里帮忙割油菜,那时我酣睡正香,听到叫声有些不情愿,母亲却说,早点凉快,我只好强打精神,带着睡意去帮忙。而父亲早已下地,割下一大片了,满头也早已干得挥汗如雨,见此我这才猛然觉醒过来,连忙挥动手里的刀把,使劲地割起来。
那时除了困意浓,想懒床,还有个不愉快的原因,就是蚊子多怕被咬。站在田地里,不一会儿功夫,蚊子们便围攻上来,我的手脚上很快就被叮出血,头部甚至眼皮上也不放过,毫不留情地把你咬得既痒又红肿。
一边是太阳的炎热,慢慢的就汗水不断,一边是虫子咬人,浑身发痒,让你无心干活但又不能逃脱。可能这就是小时割油菜给我留下的最深刻最难忘的印象了。
到了八十年代初,农村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头几年,大田里舍不得多种油菜,要多种双季稻。只能在房前屋后的山地上,在偏远的山垄田或山边自留地里,自我挖潜,能种则种,应种尽种,种下了全家吃油的计划和期盼。
父亲虽然劳力不是很好,但很勤劳善调排农事,也是种植能手。那时邻里种油菜的空间不多,一般农家能种百来斤的油菜籽,算是不错了。而我父亲总是千方百计,不论远近,尽量种到最大程度。
经过全家的努力奋斗,有几年最多时候曾经在这些山坡地里收获过300多斤的油菜籽,若按当时土榨产量每百斤出油率在36斤计算,也创下了一百多斤菜油的辉煌历史。这在当时也算是轰动本村的“新闻”,深得邻居的点赞和夸耀。都说太厉害了!
听到邻居们的称赞,父亲的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历经的辛苦早已跑到九霄云外了。
割油菜看似简单,实则也有讲究。这并非刀功问题,而是摆放技巧。
割好的油菜,还要一把把整理好,然后一堆堆摆整齐,不能乱堆乱摆,这是为揉搓和敲打菜籽作准备的。
一畦畦摆放端正后,还要在田地中央找块平整的土地,为揉打作准备,四周还可以摆放油菜籽,到时会有信手拈来的便捷感。
内行的人都知道,传统的收割油菜不是收割后就要马上打籽的,而是要放在田地里晒上几天的,一般是三四天或四五天,因天而宜。比较理想化的状态是,能下点小雨再晒干,那样的油菜荚才会松脆,不用费力,菜籽就能轻松地脱落而出,而且菜籽的颜色会乌黑发亮。
油菜收割季,最劳累最辛苦的其实不是割,而是敲打菜籽,我们那儿管叫揉油菜。
那是一门苦活累活,是需要体力和耐劲去对付的。
在所有的农活里,或许唯有揉油菜是要抢晴天赶太阳的。只有晒着炎热的太阳,才能把菜荚里的菜籽一粒粒敲出来。要是阴天或下雨,是不能揉油菜的。所以,揉油菜的首选,必须是大天晴有太阳。
由于程序多,地分散,需要集中到一块,才会有效率。幸好我们兄弟姐妹齐上阵,人手多,自然就不雇用帮工了。大家一到田里,按照父亲的分工,各自忙碌开来。
揉油菜的场面摆开了,基本的农具是要带齐的:篾萝筐,竹竿子,大竹簟,筛子、扫把、畚斗等,缺一不可。
先是在田中整出一块平地,把竹簟铺开,然后把一叠叠油菜秆搬到竹簟上面,待堆放到一定数量时,人就用脚不停地踩,同时辅助以双手揉搓,只见一粒粒圆黑的菜籽滚落下来,并响起细微的沙沙声。
约莫踩了半小时后,再用竹竿使劲敲打,并翻身几遍,一直到菜荚里的菜籽全部打尽,才把油菜光秆堆放到边上。打出来的菜籽细圆光滑,一不小心就会溜到地上。所以从簟里畚到箩筐或编织袋里,是要小心细致的。
一遍完成,又接二轮。少则半天多则整天,就这样顶着太阳,来回搬运油菜秆,不断弯腰,汗流浃背地循环往复着。用手擦汗,满脸花纹,奇痒难受,口干舌燥,腰酸背痛,实在难熬。忽有阵风,连忙伸腰,换气再来,苦也累哉!
揉油菜的场面虽不大,但也算是一个颇为壮观的场面。
大家分工合作,互相配合,只见搬的搬,打的打,揉的揉,筛的筛,扫的扫,装袋的装袋,好似一场紧张又繁忙的劳动竞赛!有时连汗水都顾不上擦,就是为了快完工。
过去垫底装菜籽的是竹簟,如今改为彩色篷布了。用起来比以前更轻巧更方便。
在这过程中,还有更累更重的两个环节。
一是手筛菜籽。要双手拿筛子,左右上下旋转抖动,双手用力均匀,不急不缓,看以轻松,其实不然。要有暗劲,更要技巧,幅度大了不行,用力大了也不行,会导致菜籽掉出来。
二是肩挑菜籽。这是直接检验劳力的重活。油菜籽细圆密度高,显得特别重秤。大半箩筐一担差不多就超过百斤了。一般农村劳力,都不会盛满箩筐的。尤其是种的较远的油菜,没有机耕路只能肩挑背驮的地方,要把一担担打好的菜籽挑回家,那是很吃力很劳累的。
后来,菜籽改用编织袋装,搬运起来就轻松多了,再后来,田间道路修筑平整,可以用人力车或机动车,运输就更为省力方便了。
或许你会认为,这点农活有那么苦累吗?表面上看,确实没有那么夸张,但大凡干过的人,都是不愿受雇帮人揉油菜的。
除了程序重复,容易厌倦外,主要还是赶时间抢晴天的原因。不像干其他农活,可以慢慢来,或者早出晚归避开太阳,而这恰恰相反,必须等到晴天有太阳,并且要速战速决,在短时间完工。中途几乎是没得休息的。这似乎是当地揉油菜的传统习惯了。
记得有一年,收割天是阴天,后又连续几天是雨天,油菜凉在田里就开始发芽了,到了揉油菜的日子,广播预报是晴天,但揉到半途却阴雨,搞得像打仗,结果不仅油菜没揉好,而且人还泡了汤,油菜的损失可想而知。
株株菜秆结满荚,粒粒菜籽都是油。
菜花过后菜籽黄,榨得菜油扑鼻香。
那些运回家的菜籽,还要继续晒干,然后用谷扇扇净,没有一点杂质了,才能挑到本地或运到镇里的榨油厂去榨油。
我也随父亲去过榨油厂,那里真是油香扑鼻的地方。大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菜油味,实在太香,反而受不了那股香味儿。可是没办法,要等到榨好油才能回,香味都把我闻饱了。
一家人围着新鲜的菜油,满是高兴的笑容,家里一年的吃油不用愁了。还有什么辛苦不值得呢?
初复的田野,一边是碧绿的早稻,一边是收割的油菜,一绿一黄,对照分明,或许这是江南五月大地的田园景观吧。
如今粮田已往大户集中,种田农户已在减少,但是农村里种植油菜的传统还没丢,一些农户还是喜欢自种自榨自用菜油的。父亲年事已高,家里已好些年没种油菜了,但邻里乡亲那些田地里,仍然种着油菜,收获着浓香的喜悦。眼前这幕收割场景,于我是那么的熟悉而暖心。
油菜是必需品,我们的乡村,我们的田野,我们的农民,对种植油菜是有传统有需求有依赖有感情的。田地里尽管没种水稻和其他农作物,但自用的菜油多少还是要种的。
种植油菜的理念也发生了变化。都说油菜花开,是三月最美的风景。赏花观光游人不断,那叫观光农业,休闲农业,如此说来,种油菜就是种风景了。怪不得,许多地方的政府还鼓励发动农民大种油菜呢。
乡村因油菜花而旺,景点因油菜花而美,种植油菜真是一举两得了。春来花事闹,夏来收割忙,或许这就是我们的乡村后来的一种新的生产生活形态吧。
老人家早有英明断言,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
油菜收割早在10多年前就已实现了机械化,收割的速度快,质量好,可以减少许多环节。现在种植大户不愁劳力,也不愁耽误时间了。这是农业现代化的喜人进程,也是农耕文明进步的最新成果。
如今的榨油机器设备也比以前先进多了,出油率提高不少,大都在四折以上,而且机榨菜油色清油香,过去那种落后的土榨方式也逐渐被淘汰。
随着机械化程度的提高,农民的辛苦程度就会降低。当然,现代与传统是同存共生的。机械化的普及并不能完全取代传统方式。毕竟在山区乡村还有零星种植的农户,还是需要传统收割方式的。
我想,如果今后零星小面积的油菜收割,也用上小农机具,而不愁劳力紧缺,那么,我曾经历过的那种传统收割油菜工艺,或许会成为一种乡村的记忆,一种永远的念想,甚至还有可能成为一个农业的非物质文化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