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居山野之隅,不识(闻)丝竹之音,朝暮所闻,唯有天籁。
土墙草顶,屋檐之下,是麻雀们钟爱的栖息之所。屋檐下住了多少麻雀,没有人知道,反正从早到晚,叽叽喳喳之声不绝于耳,麻雀其貌不扬,叫声也不悦耳,它们就像那些贫苦的乡邻,淡泊隐忍,一辈一辈与我们比邻而居。
相比于寄居屋檐下的麻雀,燕子就胆大得多,它们大摇大摆地登堂入室,在堂屋最高的屋脊处筑巢,出双入对,生儿育女。
在乡村,燕子在家里筑巢,被视为祥瑞之兆,所以它们往往受到格外的善待,甚至为了它们进出方便,大家都不会随便关门。小燕子一窝一窝地孵出来,一窝一窝地飞走了,伴随着燕子你侬我侬的低语,我们也一天天长大了。
童年记忆中,有两种鸟的叫声,给我的印象尤为深刻。一种是布谷鸟。布谷鸟又名杜鹃,杜宇,子规,当然,这些都是古诗中的美称,小学课本里只叫它布谷鸟。
书上说它的叫声是:快割快割,割麦插禾。而在我们听来,一声声叫的都是:刮锅刮锅。别的鸟儿的叫声学不来,布谷鸟的叫声,孩子们学得挺溜:刮锅刮锅。每到布谷鸟催种的时节,村里一片都是刮锅刮锅的叫声,分不清是鸟声还是人声。
还有一种鸟,我一直不知道它的名字,它与布谷鸟一样,每年麦收时节飞鸣,却总喜欢在高空盘旋,远远望去,极高极远的蓝天上一个小小的黑点,从来看不清它们的样子,它们的叫声极其高亢明亮,清远如鸽哨。极高极远的蓝天,麦收时节的艳阳,高空中一声清远的鸟鸣,这一片段,是我童年记忆中极为深刻的一部分。
乡间多树,房前屋后,河边路旁,高高低低,蓊蓊郁郁,都是树,桃树,杨树,荔树,楠树,楝树,春夏浓荫匝地,秋冬满地落叶。
多树则多蝉,盛夏时节,赤日炎炎似火烧,村里一时人声犬吠俱寂,唯有蝉声,鼎沸似众声合唱的舞台,从早到晚,不眠不休。所以,蝉,是村人所不喜的一种昆虫。大家对付它们,也有一套法子。
孩子们最喜欢的是捕蝉。
找一根长竹竿,竿头缠上蜘蛛网,或者粘一团面筋,看到树上爬着的蝉,悄无声息地将竹竿伸过去,吱地一声尖叫,一只蝉就粘在竹竿上了。
除了捕蝉,我们还掏蝉蛹,将地下还未蜕变的蝉蛹掏出来,用一只纱罩罩上,一夜之间,它们就从丑陋的蝉蛹变成长着翅膀的蝉,这种变化如此神奇,以至于我们对掏蝉蛹这样的活动乐此不疲。
除了鸟鸣蝉鸣,乡间更多的是虫鸣。每到春夏时节,夜幕降临后的山村,除了偶尔一二声犬吠,四野阒寂无声,黑暗里唯闻唧唧虫鸣,似唱着安魂的摇篮曲。
作为一群精力过剩无处发泄的未成年小动物,我们当然没有耐心静静听虫儿唱歌,我们更热衷的是,抓了它们作我们的玩物。那些年,我们抓得最多的是蟋蟀,蟋蟀数量多,胆子大,不怕人,也最好上手,蟋蟀性情暴烈,被抓后并不气馁,反而叫得更加响亮,似乎是在抗议我们的暴行。
现在想来,当年的我们对弱小生命全无敬畏之心,今日才知,在宇宙之间,我们的生命并不比蚁虫更强大……
年年夏秋时节,我总要抽些时日回到乡下小住,看看房前屋后的草间枝头,听听蝉唱蛩鸣,看草长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