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热天，我迷上了户外活动，逢周末，都要外出爬山。一次，在泰山巴山沟穿越途中，遇见一位背着女儿爬山的年轻父亲，心里泛起一阵阵涟漪。今逢父亲节，写下来献给父亲……
巴山沟，是泰山脚下的一条大山沟。
山沟里，放羊的人不知何时树立起5个梯子，也叫梯子沟，沿梯而上，可以到达泰山的山顶。
老话说得好，山有多高，水有多长，沟有多深。
这位年轻的父亲肩背一只鼓鼓囊囊的登山包，怀抱女儿，一直走在我前面，看他的大包，我想，包里一定放了许多小女儿爱吃的饭食，零嘴儿，或许还有休息时逗女儿开心的玩具。
在一处陡峭处，他被拦了下来，两个男人冲他比划着说什么。
哗哗而下的山泉水，十分喧闹，几乎盖住了人们说话的声音，我猜大概是阻止他继续上行的意思。
年轻父亲摇了摇头，很坚定地又摇摇头拒绝了。
父亲把女儿从怀里轻轻地放下，摸摸女儿的头，像是安慰鼓励她。
转身卸下背包，打开拉链，倒提起来，用力一抖，一瞬间，包里红红绿绿、长长短短的物事全部倾落出来。
包空了，父亲把女儿放进去，然后，父亲蹲下身子背起她来，向木梯走去。
掌声响起。
女孩手搭在父亲的肩膀上，站在背包里，小女孩大约两岁，是个粉砌玉雕似的模样，难怪她的父亲这样疼爱她，小小的人儿眼珠乱转，竟然有一脸洋洋得意的笑容。
所有的人侧起身子，为他们父女让道。
我的脸上流满汗水和泪水。
在爸爸背上安睡或趾高气昂的幸福，我曾经拥有过。
只是而今业已年迈的父亲再也背不动我。
听母亲说，我三岁的时候就是在父亲背上度过的。
多年以前，父亲在一个四面环山的煤矿教书，因为母亲家成份高，被停课，逐去石料厂打石头。
母亲也要出去劳动，只好把姐姐和我锁在家里。
俩个小孩子在屋里锁着，不见天日。
一天又一天。
母亲说，那时候姐姐就怕锁门声。
有一天，父亲下班回来，发现姐姐没哭，妹妹也没哭，感到很高兴。
打开电灯，发现妹妹的脸肿得很厉害，高声责问下，姐姐才如实回答，是小妹妹坠床了，先是脸磕到桌角，然后人又掉到地上。
父亲：摔了怎么不哭？
姐姐：不敢哭。
父亲：为什么？
姐姐：没看好妹妹。
这下子，父亲哭了。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从那一刻起，我的父亲决定再不把孩子锁到屋里，他要冒地主家属成分之大不韪，亲自带着女儿去上班。母亲说，第二天，父亲背上我，牵着年幼姐姐，我们爷三个开始了往返北山石料厂的奔波。
我父亲是个大个子，个高腿长，每天清晨，他在前面刷刷地走，姐姐在后面一溜小跑跟着，姐姐负责背着干粮，有时候跑快了，肩上的包会掉下来，她来不及挎上去，急慌慌地拖着包跑。
这时候，父亲停下来等姐姐，父亲唤着姐姐的乳名说：这是吃的中午饭，不能在地上拖来拖去。
姐姐马上把包重新挎起来，挎到肩上。
母亲说，包里带一个馒头给父亲吃，父亲打石头，活儿忒累。
可是父亲从来不吃，再累再饿，馒头也是留给闺女，他吃粗粮窝头。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这些发生在我生命之初的事情，我没有一点记忆，父亲说那时候上班走得早，你都是睡在我肩上、背上，怎么会记得？
像所有的老人一样，父亲常常沉浸在过去发生的事情里。父亲正在渐渐老去，他检索着生命中让他难以忘怀的每一件事，然后在心底回味，发酵。然后不停地诉说。他最喜欢说打石头的石料厂在一个叫北山的地方，离家很远，很远，他每天背上女儿去上班，班里的伙计对他的女儿很友好，很呵护……
这时候，我的眼前，心里闪过电影一样的镜头：一个身高1.87米的年轻男人，背上背着一个女孩儿，手里牵着一个女孩儿，每天清晨，黄昏，山路崎岖，步履匆匆，风雨无阻。
此文献给所有的父亲。
此文献给我78岁的父亲。
文字：李连杰
2016年6月17日父亲节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