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顺发:怀念已故朋友曾庆福(下乡回忆录二十八)
1969年3月我还不满十八岁去了北大荒下乡插队,农谚说:八九雁归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但是在北大荒仍然寒意料峭。
都说四月的风,冻人不冻水真是一点不假,雪化了露出黑土。面朝黑土背朝天,那种身心俱疲,总认为自己前途渺茫、无助无望的苦涩岁月,像一抹橡皮涂擦后留下的模糊印迹留置在脑海里,我不想给人牙慧流水账般的再去描述它。
就在思想迷茫时,身边出现了曾庆福,他是本村优秀青年团员,那一年受到他的影响很深,同时也成了我最好的朋友。
现在只想把已故好友曾庆福,从记忆深刻往事中写出来,以此怀念!
那一年生产队要春播了,由于东北的春天很短,当如铁板似的大地一开冻,化开的土层达到可耕作的深度了,马上就要把小麦种子播下去。
否则,化土层太深对种子生长不利。早不得晚不得,这就对播种的时间要求很高。所以,一开播就要全力以赴,从早上太阳一出土层刚化,拖拉机就轰隆隆地一直干到天黑。
生产队长分配我跟随双套马车的车老板干活,(驶赶马车人)往田地拖拉机播种机送麦种,这是力气活,先是从大队仓库里肩扛装满麦种的麻袋,走下跳板几十米,装码在马车上。
一麻袋小麦种有180斤上下,一辆双套马车可拉上三十余袋麦种,送到播种大田地头。车老板是本村青年曾庆福,他比我大一岁,可他已是个响当当的“拿手工分”老社员了。
第一次跟着他一起干活,他总是处处照应我,刚开始走在跳板上,哪只脚用力跳板就向那边倾斜,走在上面晃晃悠悠让人不敢迈腿,更何况肩上还扛着一个180斤重的麻袋,需要时刻掌握麻袋的平衡,不要让麻袋倒下来,越向下走越心慌,怕掉下去。
曾庆福扛一袋小麦种很熟练、自然,好像不花什么大力气似的。
当我扛起袋子,他鼓励着我,“别低头”“向前看”“把脚拉稳”“好,就这样”“慢点”在他的鼓励下,我终于学会扛袋子技巧,很顺利把180斤重的麻袋扛到了茓顶。
空闲时他还告诉我干其它各种农活的窍门。经过小麦播种期的一段合作,我们成了最好的朋友。
每次他赶着双套马大车行驶在乡间路上,我乘坐在大车上总感觉是一种愉悦感。特别喜欢看他舞打马鞭,啪、啪、啪,一声声响鞭,清脆有声,响彻云霄,回响大地。他还手把手,教会我打响了马鞭。
知青食堂伙食不好,他常请我去他家里吃饭,他们全家待我特好,时间长了,我也似乎把曾庆福家当作自己的家了。
那年春播结束,中苏边境形势更紧张了,县委决定建设“战备三线”,打通修建县城通往小兴安岭深处的公路。
于是从各公社抽调年轻干部,配合省公路局公路测量技术人员,组成三十多人的探路测量先遗队,曾庆福被选入战备公路测量先遗队。
由于修筑三线战备公路的探路测量,是处于深山僻野的保密状态,自然当时不为大多数人知晓。从松树沟兴亚大队至小兴安岭返修林场三间房的公路,即第二年(70年5月)正式开工修路。
话说曾庆福去县“三线”有些日子了,知心朋友是人生路上最美丽的念想,友谊是彼此相连的心弦,我很想他,于是我决定上小兴安岭公路测绘工地去找曾庆福。
六月天,我找到干岔子公社去三线的送粮汽车,乘车到新兴公社已是中午,司机吃完饭喝了点酒说不走了,明天再走。
我气得无奈,便独自一人往山里赶。六月的阳光照得身上发热,我走的快出了不少汗,感觉又热又渴,于是便趴到白桦树林旁的溪沟边喝了些水,继续赶路。
快到山顶时,天上的乌云遮住了阳光,仿佛把天空盖住了,强烈的闪电伴随着阵阵雷声,不一会儿下起倾盆大雨。没有躲雨之处,我只能冒雨前进,军帽和衣服全都湿透了,只觉得身上很冷,但我走的更快,边走边唱边怪叫着,像神经病似的,反正没有人看见!
下午五点多,雨停了,我也到了筑路测绘队,我找到了曾庆福,两人抱得紧紧的,就像几年没见一样,那天和庆福挤在一个被窝里,睡得甜甜的,香香的。
新兴公社原来就有通往三间房林场一条山路,窄得像一根羊肠,盘盘曲曲,铺满了落叶,而且时不时遇到积水的草甸子,还要顺草甸跳跃前进。这样,湿漉漉的脚底下直打滑。
公路工程测量队基本在原来的山道上进行测绘改动,测量队每天的主要任务用三脚架立的光学经纬仪,测量方位角、水平角、竖直角和距离。进行平面控制测量和地形图测绘:测定公路中心线方向和垂直于中心线方向的地面高低起伏情况,并绘制纵、横断面图。
曾庆福的工作主要帮助技术员架设测量仪器和观测标尺,精确放线以后,对直线或曲线段的位置,砍树打上红色边桩,我也跟着庆福砍树打边桩。
秋天的小兴安岭,天气说变就突变,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年的第一场秋雪。
1969年9月18日下了一晚上的暴风雪,第二天早晨,棉帖帐篷的门被大雪厚厚地盖压着,好不容易才打开帐篷门,望外一看太美了,林海山川全都笼罩在白蒙蒙的大雪之中,我才真正知道了怎么叫林海雪原。
因大雪停工一天,大家都在棉帖帐篷内打牌,火炉烧的帐篷内热乎乎,谁都不愿意出去。
曾庆福对我说,你是否喜欢东北森林的野兔,这与上海的白毛红眼兔不一样。野兔又叫革兔、山兔、黑兔、满洲兔、山跳猫等,头部和身体背面为棕黑色,由棕色长毛与浅灰色毛相间,毛皮可以御寒,兔肉白嫩鲜美。
如果你喜欢,我就送你一只。我说当然喜欢了,可你没有呀,他听了笑笑说:“你跟着我去雪地套野兔去”。
我俩吃了早饭就悄悄进入离帐篷不远处的山林中。
路上,我禁不住问庆福带了多少钢丝套,他却说没带那玩意,只拿了两根麻袋绳带。
我很吃惊,忙问“那能行吗?”
庆福并不在意我的吃惊,而是笑着对我说,到时候你听我指挥,配合好就妥。
进林子后,我们在山脊背阴处转了一阵,庆福很快发现了三点式兔子脚印。因为刚下过雪,他用手指在兔子脚印上试了一下,说“这是新走的,脚印发软。旧印是硬的”。
随后,他说:“你在后面沿这行兔子脚印一侧慢走,不要踩碰兔子脚印,我绕到前面把兔子截回来,就利用这行脚印把它捉住。”
说完,他敏捷地疾步穿到前面十几米外,从衣兜里掏出麻绳带,做成活套。我正怀疑他如何能让软软的麻绳带立起来?只见他把麻绳带放在嘴边捋了两捋,沾湿的麻绳带一冻,立即像铁丝一样成了可塑物。他把麻绳带做成的兔子套绑好,放在兔印要害处。盖雪伪装一下,麻绳带在雪地里很难分辨。
做完这一切,曾庆福喊了我一句,你慢慢跟着吧!就拿出他的登山本领,三步并作两步消失在雪雾中。
过了二十分钟左右,我听见了前面传来的雪地急促的脚步声。
曾庆福在后面飞跑,他的前边几十米处,果然有一只灰黑色的野兔沿着那行兔子脚印跑了回来,还不时停下回头张望。
我见状,怕惊扰了兔子,连忙跑向一侧的一棵大树后藏了起来。
被曾庆福紧追不舍的野兔,拼力回逃,慌不看路,终于被伪装的麻绳套子套住。庆福跑到近前,用戴着棉手闷子的双手摁住了挣扎的野兔,谁都知道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他攥住兔子耳朵和后腿,叫我上前帮忙。
我从他的衣兜里掏出另一根麻绳带,帮他把兔子后腿紧紧系好。
这么快就活捉了一只四五斤重的野兔,我真是大开眼界,对庆福的本事佩服得五体投地。
曾庆福还告诉我,这样捉野兔要有好体力,比较累。还有一种方法,那就是在兔子常走的“主道”上布下活套。要找一根半米长的结实木棒,把钢丝套系在上面,放在狭窄隐蔽处,兔子夜晚被套住后,会拖着木棒跑一段,最终会被树木卡住,一般情况下兔子不会被勒死,可以捉活的……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和曾庆福在一起很快乐,才会更多体味人间那点点令人动心的美。
十月末公路测绘工作将要结束回生产队。曾庆福告诉我,回家准备准备,过年他要与季淑琴结婚了。
原来生产大队的马车队队长季国祥,是出色能干的车老板,是当之无愧的“村中能人”,他很喜欢赶马车的小伙子曾庆福,因能吃苦耐劳,聪明才智,心眼又好,想把曾庆福当女婿;季国祥的女儿季淑琴,在生产队里也是非常有气质,有内涵,不爱讲话更显得很文静。但干农田活也是好手,谁都比不过她。
曾庆福也很喜欢她。我听了很高兴,恭喜庆福找到了今生唯一灵魂之伴侣,在往后的幽幽爱河里,愿他与淑琴相亲相爱,同心同德,培育幸福的花朵,祝新婚愉快,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我决定过年不回上海了,闹闹庆福的新房过大年。
曾庆福和季淑琴要结婚了,曾家杀了二头大肥猪,庆福的大哥开拖拉机从胜利大队拉来一车的江鱼。
但这次婚礼也是好事多磨。季淑琴的妈妈身体不好,要回河北老家。季国祥把女儿嫁出去后,带着老伴迁返老家去。
所以婚礼一半是黑龙江风俗、一半是河北农村风俗。
一提亲仪式:即男家委托媒人到女方家提亲,若女方同意议婚,则男家再去女家求婚,俗称“说媒”。
二是办庚贴,认为门户相当,男女两家就各办庚贴。庚贴有用红纸做的,上写成婚子女的姓名、年庚、三代、籍贯、俗称“四庚贴”,
三是成婚前,要选择成婚日,择正双日,正月初四,通知亲友婚礼日期。并开始清整院落,粉刷、布置新房。
正月初四结婚,曾家好热闹,没有回沪的上海知青也来了不了,邻舍居家的大妈们从头一天就开始忙,得一直忙到下午撤席,农村嘛,就这样邻里邻居才有机会一起热闹,累也开心!
我也不例外,年终分红得了一百七十元,曾庆福结婚送礼一百,从曾家杀猪日开始,一直住在庆福家,幸福无比!
季国祥带着老伴过了正月十五,离开革命大队迁移河北老家,全村人送他们到村口。
庆福赶着装满行李的马爬犁,送老丈人老丈母娘去县汽车站,我也跟着去送了,那一天母女俩离别哭得很伤心…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