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世间友情的悲剧性期待,我想借楚楚的一段话来概括:“真想为你好好活着,但我,疲惫已极。在我生命终结前,你没有抵达。只为最后看你一眼,我才飘落在这里。”
我不知道楚楚这里的“你”是否有所指,我借用的“你”,是泛指友情。
这片叶子,这片在期盼中活着,在期盼中疲惫,又在期盼中飘落的叶子,似乎什么也没有等到。但是,天地间正因为有无数这样的叶子,才美丽得惊心动魄。
相比之下,他们期盼的对象,却不重要了。
期盼,历来比期盼的对象重要。人类对友情的期盼是在体验着一种缥缈不定的生命哲学,而真正来到身边的“友情”却是那么偶然。
但愿那个迟到了一辈子的家伙永不抵达,好让我们多听几遍已经飘落在地的金黄色的呢喃。
正是这种呢喃,使满山遍野未曾飘落的叶子,知道自己是谁,该做什么。
我看到,被最美的月光笼罩着的,总是荒芜的山谷。
我看到,被最密集的“朋友”簇拥着的,总是友情的孤儿。
我看到,最兴奋的晚年相晤,总是不外于昔日敌手。
我看到,最怨愤的苍老叹息,总是针对着早年的好友。
我看到,最坚固的结盟,大多是由于利益。
我看到,最决绝的分离,大多是由于感情。
我看到,最容易和解的,是百年血战。
我看到,最不能消解的,是半句龃龉。
我看到,最低俗的友情被滔滔的酒水浸泡着,越泡越大。
我看到,最典雅的友情被矜持的水笔描绘着,越描越淡。
常听人说,人世间最纯净的友情只存在于孩童时代。这是一句极其悲凉的话,居然还有这么多人赞成,人生之孤独和艰难,可想而知。
我并不赞成这句话。孩童时代的友情只是愉快的嬉戏,成年人靠着回忆追加给它的东西很不真实。友情的真正意义产生于成年之后,它不可能在尚未获得意义之时便抵达最佳状态。
其实,很多人都是在某次友情感受的突变中,猛然发现自己长大的,仿佛是哪一天的中午或者傍晚,一位要好的同学遇到的困难使你感到了一种不可推卸的责任,你放慢脚步忧思起来,开始懂得人生的重量。
就在这一刻,你突然长大。
平时想起一座城市,先会想起一些风景,到最后,必然只想这座城市里的朋友。是朋友,决定了我们与各个城市的亲疏。
初到一个陌生地,寂寞到慌乱,就是因为还没找到朋友。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突然见到一个朋友,那么,时间和空间就会在刹那间产生神奇的蜕变。
有时,久违的朋友会在我们还没有发现时从背后狠狠地擂过来一拳,这一拳的分量往往不轻,但奇怪的是我们还没回头就能感觉到这种分量所包含的内容,因此总是满脸惊喜,然后再转身寻找。
我们走在街上,肩膀和后背总在等待着这种拳头。等了半天还没等到,空落落的走一路,那才叫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