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藏汉都说“牛不劳”?
论文收载于邢向东教授主编的《西北方言与民俗研究论丛》第三集。
作者稍有修订后,“书房记”分五篇连载,每篇保留文中小题,外加新拟标题。
原音词与上古音和蒙语词汇的对应性观察
在分音理论解释嵌L词、并以“分音词”命名的同时,复辅音理论也对这类词语进行解释,认为是上古汉语的遗留。百余年来,中外学者通过谐声、声训、读若、反切、重文、异读、音注、异文、方言、连绵词、古文字、亲属语言等多方面观察,说明上古汉语存在复辅音。复辅音是原音词的源头。
汉语与藏缅语、侗台语、苗瑶语构成汉藏语系的亲属语言关系被广泛认知,汉语与北欧语言的同源关系也开始有深入探究,汉语与南亚语和南岛语的密切关系亦为多家探讨。
黏着语类型的南岛语与汉语的同源学说受到是因为古语音对应关系的解释力超过类型比较。
那么,从现代汉语普通话走进陕北方言,一些阿尔泰语系词汇与嵌L形态汉语词汇的对应性也可以显现出来。
同时并与上古语音进行比较,可以提高对应性的解释力,观察原音词的源流。
单音汉字“罅”义缝隙、裂缝,无法与蒙语比较。
而在陕北,这个词音“喝腊(圪腊)”,谓裂开的口子,多指山体裂缝。
蒙语裂口、裂罅、裂隙 aŋɡǎl(昂格拉),裂缝、裂开的 aŋɡǎrxæː(昂格里亥),语音与陕北“圪腊”对应。
同时,藏语裂隙、裂缝 hraɡ,标敏瑶语裂口 ɡlai,也对应“喝腊(圪腊)”。
“罅”上古音 qhraas,喝腊(圪腊)是罅的原音词。
陕北口语有词“喝浪”,谓狭窄的地形或通道,如两山之峡、峭壁山沟等,或两墙之巷、楼房过道类。
元代蒙语“忽剌 qulat”指悬崖下的沟壑,1 今蒙语峡谷 xɔːlœː(浩拉),满语峡谷 xɷlo(霍洛),2 与喝浪语音对应。
谓两山之间的汉语词“陕”、“峡”,上古音 ɡreep;谓过道之间的“巷”,上古音 ɡrooŋs。
随着汉语言的浊音清化过程,声母 ɡ 已改为 x。
对两山之间地形的称谓早于两墙之间,所以喝浪是陕、峡的原音词。
也可以认为是巷的原音词。
“扑拉”,陕北话词义掸、拂、轻擦尘土等。北京话亦有此词。蒙语涂抹、涂掉、消除 ballǎx、bɪlǎx(布拉赫),与“扑拉”音义对应。这个词本字是“拂”,其上古音 phɯd,中古时期舌音尾变成流音 l。3“扑拉”是“拂”的原音词。
“扑拢”,陕北词义蓬,或群、帮、伙:上来一扑拢学生。蒙语说帮、伙、群、批是 buləg~bolŏg(布勒),与扑拢对应相似。洪迈记“以蓬为勃笼”,即今扑拢。蓬上古音 blooŋ,“扑拢、勃笼”是蓬的原音词。
陕北说“卜烂”,是 “绊倒”的“绊”。蒙语绊跤、跌跤、打前失作 budrəx~bodrŏx(布德勒赫),跌、绊说 bud~bod(布刀),困难、困、险阻 bərx(布勒克)。“绊”有上古音 plaans。这几个蒙语词与 plaans 和“卜烂”相关,“卜烂”是“绊”的原音词。
“拇拉”,陕北口语词,义抚平、抚摸、胡噜。蒙语搔、抓挠、抠作 marǎx(玛热忽),与拇拉有对应性。拇拉是“抹”的原音词,抹上古音 maad,后来舌音尾变流音 l 。
陕北口语有“大啦”一词,很口语化,表加大行为强度,也有尽管义。蒙语的大、许多、很多是 dalæː。这与大的上古音 daals 对应相似。“大啦”是大的原音词。
陕北人说:“把二溜扒拦上,一起走北京。”“扒拦”有音无字,义为拉扯、结交,本字是“攀”。“攀”的上古音是 phraan。蒙语说作伴者、陪伴者是 baraː(巴拉),与 phraan和“扒拦”音义对应。“扒拦”是“攀”的原音词。
陕北说“这娃娃可愊(biē)咧”,是说过于老实内向。“愊”不是原音词,它的上古音是 phrɯɡ。蒙语迟钝的、低能的谓 biːra:(必勒),与“愊”同义。从上古音 phrɯɡ 和蒙语的必勒,可观察到“愊”的原音形态。
解大手,大便,陕北说“把”、“把屎”。
这方面,蒙语也有一个词汇群,粪便 bɑːs(巴斯),大便、解大手 bɑːx(巴赫),把把类脏东西是 bɑːbɑː(巴巴)。
现在普通话里也称粪便为“把把”。
这个词的汉字书写,最早见《岳飞精忠》杂剧:“输了的都罚去史家胡同吃把把。
”从客家话的开裆裤名称“擘屎裤”pa ʃɿ fu可知,4“把”不是元代借词,是早于元代的蒙汉音义对应的词。
对圆圈形状的事物,陕北话不说“圈(quān)”,说“圐圙”。
洪迈、俞文豹曾记“屈挛”是圈,睢景臣写“曲连”。
蒙语的圈、库伦、古列延 xurəː(库列),也是圐圙。
《蒙古秘史》古里延、古列延,旁译“圈子”。
16世纪《史集》:“所谓古列延(kuriyan)是圈子的意思。
当某部落驻在某地时,就围成了一个圈子,部落首领处于像中心点那样的圈子中央,这就叫做古列延。
”5《蒙古秘史》“古列延”亦旁译“营”,即谓这种圆形战阵。
但汉语圐圙不是蒙语译词,而是圈的古音。
圈上古音有溪纽 khron 等,圐圙是圈的原音词。
它与蒙语库伦音义对应,表现出同源特征,上古音是其祖征。
蒙语牲口圈、栅栏、囚笼谓 xœrɪʊl(浩劳列),院子、院落、围墙和圈(juàn)谓 xɔrɔː(浩劳)。
《屈原贾生列传》有“拘士系俗兮,攌(huǎn)如囚拘”,谓拘泥于世俗就像把自己关在木栅栏囚笼里。
攌是木栅,一围木栅是囚笼,牲口圈亦然。
《说文》:“圈,养畜之闲也。
”陕北谓“羊圈圐圙”。
这个“圈”上古音有群纽 ɡlons 等。
圆圈儿,陕北亦说“呼烂”,即睢景臣所写“胡阑”。
这是与蒙语 xɔrɔ: 和汉字“攌”义项相关的“环”。
满语“圈”是 xorimpi,去掉后缀,其“xori(霍里)”正是“胡阑”。
环和圜等字,上古音都是 ɡwraan,“胡阑、呼烂”是环、攌的原音词。
此外,拉丁语的栅栏是 uallum,6 与“胡阑”也有对应关系。
陕北话把半大猪叫“克郎”,这是古语“豭”的原音词。“豭”的上古音是 kraa,对应“克郎”。豭豚指小公猪,属于“克郎”。旧时蒙语称豪猪、箭猪为 ɡaxæːlǎɡ(格亥郎),与克郎有对应性。
公牛,陕北叫“㹒(pō)牛”。
《康熙字典》释㹒:“《玉篇》特牛,《广韵》牛未㓺。
”《广韵》“㓺”是“以刀去牛势,或作犍”,是谓犍牛。
种公牛,蒙语 bʊx(勃哈),元代汉字写扑哈、不合,明代写不花、布哈,义译多是牤牛、牯牛。
《卢龙塞略》则有“补哈,庞牛也。
”7“庞牛”一词即今陕北“㹒牛”之音。
庞、㹒音同蒙语扑哈,也与下列各语言的“公牛”一词语音对应:满语 Buka,鄂温克语 bʊxā,维吾尔语 buka,哈萨克语 buka,柯尔克孜语 buqa,乌兹别克语 bɷqæ,塔塔尔语 buqa,图瓦语 buʁa,西部裕固语 buGa,土耳其语 boɡa,古突厥语 buqa,塔吉克语萨里库尔口语 bwqa。
8 可以认为元明汉字书写的扑哈、布哈等,是㹒的原音词。
陕北管小牛叫“牛不劳”,颇令人费解,其它各种动物均无“不劳”称谓。
蒙语中,出生几个月间的小牛叫 bɔːltrɔɡ(宝劳多拉),两岁的牛叫 bɪrʊː(别劳)。
《蒙古秘史》“不剌兀”旁译“二岁牛”。
这与陕北“牛不劳”的“不劳”,是同一个词。
牛与人类生活关系密切,石器时代开始驯化饲养,对小牛的称谓,应属语言中的底层词汇。
陕北口语不使用“牛犊”等“牛不劳”的同义词,或许说明了“不劳”是陕北的底层词汇。
同时它也是蒙语的一个底层词汇,二者有同源可能。
未知“不劳”对应的单音汉字。
古有“犕”字,上古音 brɯɡs,但《玉篇》释为八岁的牛。
又有“犥”字,上古音 phleu,9《说文》释为黄白色的牛,《集韵》亦释苍白色的牛。
四川甘孜的藏语巴塘话,“牛犊”说 pi lo(鼻酪)。
10 这也是“不劳”之音,即“牛不劳”。
而英文未阉割的公牛称为 bull。
将牛阉割的做法已约万年之久,11 因此 bull 的未阉割义值得观察。
陕北耕牛的阉割年龄,一般在二岁上下,“不劳”都是未阉割者。
蒙语“别劳”“不剌兀”的二岁牛称谓,应与未阉割义相关。
“宝劳多拉”更是未阉割之“不劳”。
陕北的“不劳”、蒙语的“别劳”、藏语的“鼻酪”和英语的“bull”,是有音义对应关系的。
虽未知对应单音汉字,但可以认为“不劳”是一个汉语原音词。
此外,藏语的家养母牦牛是 hbri-mo,野牦牛是 hbron,12 应是语音分化的同时出现了语义的分化,但未脱离“牛”这个基本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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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 额尔登泰、乌云达赉、阿拉萨图著《〈蒙古秘史〉词汇选释》185页。
2 2005年请中央民族大学季永海教授为本文中引用的满语词汇译写了汉字。
3 参见郑张尚芳《上古音系》(第二版)188页。
4 罗美珍、林立芳、饶长溶主编《客家话通用词典》1页,中山大学出版社2004年。微信连载未保留声调记录。
5 引自朱学渊《中国北方诸族的源流》24页,中华书局2002年。
6 引自周及徐《历史语言学论文集》158页。
7 引自方龄贵《古典戏曲外来语考释词典》197页,汉语大辞典出版社、云南大学出版社2001年。
8 均引自方龄贵《古典戏曲外来语考释词典》198页。
9 上古音引自周及徐《历史语言学论文集》164页。
10 音标引自江荻《汉藏语言演化的历史音变模型》403页,民族出版社,2002年。
11 《人类简史》392页,[以色列]尤瓦尔·赫拉利著,林俊宏译,中信出版社2014年。
12 引自王士元主编、李葆嘉主译《汉语的祖先》328页,蒲立本论文《汉语的历史和史前关系》,中华书局2005年。
为什么陕北人把“棒”说成“不浪”?
语录网网友观点:陕北直到清末还是蒙古人生活的地方 后来进入的汉族移民借用了很多蒙古语词汇很正常啊 居然能扯到其他民族发音与古汉语同源 棒子都会汗颜!
别劳一词,汉译不当,上文的注音正确,应该是“碧如”!
牛这个词从大西洋到中国都一样,Ox。
智人同一起源,亚欧同源。
本来北方的汉族就融合了大量的少数民族,语言受到少数民族语言影响很正常!
你说的这些词语和发音在内蒙古中部和山西都普遍存在,不是仅仅陕北有。
所谓的汉字就是早期的蒙古字,蒙古语族的文字有过10几种,蒙古人也不认识了,但是蒙古语言基本词汇蒙古人都听懂了!
蒙古文字传承得不好,但是蒙古话一直传承着。
在下精通藏语各方言,想和精通古汉语读音的学者联合做对比研究,很有意思,空间很大,狗屁不通,陕北是晋语,和山西北部语几乎相同,隔阂的阂才是阂喇的正解,阂廊专指通道,巷道,卜拦,这几个词语是不是更合适的正尊汉语?,问一下我们甘肃这边有个词叫
毛不拉、我在呼和浩特的时候也见过这个地名。
还有迭烈孙、打拉池、西格拉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