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厨艺极佳,会烧很好的菜,会做所有的面食。
父亲常说,母亲是个好煮妇。如果煮妇按星级划分的话,她肯定是五星。
但在母亲的美食里,我最钟情的是晚餐那碗其貌不扬的手擀面,吃着既美味又舒服。
自家地里种的小麦,加工厂磨的面粉。母亲做面如行云流水。
在面盆里放适量的干面粉,一点一点加入掺有食用盐的水,边加边搅拌;搅和好之后,将加了水的面粉上下左右翻来覆去,由轻而重,直到揉搓成面团,且有滑滑的手感,然后加盖放置约半个小时,再揉一下面团使之保持圆形。接着,便可擀面了。
用擀面杖将面团中间比较厚的部分,慢慢擀到薄的地方,每擀一个回合,就要撒点葛粉或择子粉,以防面片粘在一起。
“擀面用的是巧劲,擀时双手用力均匀,从里向外推卷。
” 母亲边卷边擀,直至面皮一层层地卷在擀杖上,继续用力擀压,摊开,卷起,推压,如是再三。
十来个回合后,面皮犹如画卷一般徐徐展开,其直径和擀面杖一般长了。
她抬起擀面杖,将厚薄相宜的面皮来回叠加成四指宽的面片墙。
最后一道工序是切面,同样讲究技巧。左手按住面皮,右手顶刀切丝,刀刃顺着劲儿往前切,将刀拉回,横移少许,续切。切好的面抓在手里,一抖擞,但见根根粗细均匀,绵而不断。这一抖,也让黏在面条上的粉簌簌落下,煮面时面汤清亮,临汤可照影。
用清水煮熟,佐一点酱油润色,加一勺猪油调味,再来一撮香葱,便是一碗好吃的光面。或者,煮好面条,淋洒上鲜嫩的浇头。这浇头,是味鲜的关键。母亲往大铁锅里放入猪肉丝翻炒,炒出油了加入姜、蒜等佐料。咸菜切丁,和笋片一同入锅爆香。母亲腌的菘菜,香脆又酸得通透、敞亮,还带些咸鲜风味;肉、笋的滋味则渗入汤中。
若嫌色调单一,或追求香鲜腴嫩的口感,浇头中还可以添加荸荠、胡萝卜、香菇、香干、虾米、香椿末、香菜段或嫩韭菜等等。木耳之黑、豆腐之白、鸡蛋之黄、蒜苗之绿、辣椒之红,水木金火土,皆于一碗呈现,一碗面条瞬间变得“活色生香”。
夹一筷头面条送进嘴里,先尝到浓郁的油脂将面条完全包裹住,再一嚼,面条的筋道力度就在牙齿和舌尖跳跃开来,把醇厚香味弹到了每一颗味蕾上。加上浇头的灵动提味,以及笋片等如同瘦肉一般的嚼头和鲜香,一碗面吃出了滋味口感层次分明的丰盛气象。
小时候,总是盼星星盼月亮似的期盼生日的到来,说白了就是一碗浇头丰富的手工面和两个煮鸡蛋的诱惑。
直到今天,家乡人过生日还有吃一碗手工面和两个鸡蛋的规矩。
家乡的媳妇春节第一餐都要给公婆做手工面。
长长的面条,意寓长长远远,年年长久。
让长者大快朵颐,也讨个好口彩。
“新妇初来时,小姑始扶床”(《孔雀东南飞》),嫂子嫁过来时,我10岁。
回首,这面吃了这么多年!
今年春天,因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我按要求尽量少出门。
天天面对刻板乏味的饭食,买不了包子馒头,只能下面条。
我就地取材,用平时切菜的砧板作擀面的板子,用啤酒瓶当擀面杖。
学做手工面,还真的不简单。
一番手忙脚乱,结果面条不是太软,就是太硬,粗的太粗,细的太细,参差不齐。
后来,慢慢地,我也能轻松自如地做出长长的手工面了。
与母亲做的面条相比,味道总差那么一截,不是一点点。或许造出这一美味的能量不只是巧手工艺,更多的是来自土地、空气与风的自然之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