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青石板路，走过茂林修竹。外婆家的红砖围墙和青瓷小楼已依稀可见。我仿佛嗅到了黄桷兰幽幽的清香。母亲照例嘱咐我，快喊外婆。
我不由地加快了脚步。待“外婆”声刚落。外婆已闻声笑呵呵地拉开了围墙的铁大门，站在小院的黄桷兰树下，高声呼道：“我尧儿回来啦！”接着就是好大一阵子的拥抱，跟外婆比高，比胖。
祖祖也笑意盈盈地望着我。祖祖年纪大了，几年前中风严重，大家都以为她挺不过去，可祖祖又活了过来，只是从此不会说话。
待外婆拾掇着菜篮子下到地里寻菜时，母亲陪她离开。我便端一方凳陪祖祖坐在小院里晒太阳发呆，尽享这难得的闲暇。没有作业的烦恼，没有游戏的疯狂，也没有母亲的唠叨······那一刻，我突然感到时间似乎在外婆家的小院里停滞不前了。
外婆家的小院很大。右边堆了外公拾掇的各类柴火占了院里的一角，左边则是空的晒坝。在院的两角则是外婆种的各类花草，最引人注目的则是左右两棵高大挺拔的黄桷兰树。右边那棵高峻挺拔，枝叶舒展优雅，俨然有名士之范。左边那棵就长得委屈万分，虽然也枝繁叶茂，可串个子怎么也比不上右边那棵。
外婆曾悄悄告诉我，那是祖祖干的。
原来祖祖嫌摘黄桷兰花的时候费劲，每次待黄桷兰树尖稍稍长高一点，她就偷偷地掐掉。
为此，外婆没少烦恼，斥责祖祖。
可祖祖充耳不闻，一切照旧。
母亲小时侯由祖祖带大，情感深厚。
最是见不得外婆斥责祖祖，每每劝慰道，掐掉就掐掉，掐了才好呢！我在一旁不说话。
我一个男孩子，断然不会像女孩子那样喜欢花。
可黄桷兰树真是好。
无论哪一季回到外婆家，总是见到黄桷兰树青葱翠绿，大片大片的叶子向四下里铺开，阳光如碎金般地撒在它的身上，绿晃晃地耀人的眼。
嫩黄嫩白的花朵藏在叶子中间，幽幽地散发着扑鼻的清香。
使人忘怀了一切的烦闷。
祖祖总喜欢硬生生地把黄桷兰攥下来，再塞到我的裤袋里。
我有些不情愿，但也不敢拂了祖祖的意。
她总是拿眼瞪着我，嘴里唔唔着，手上特别有劲。
母亲在旁边，就会说道：“祖祖喜欢你，拿着。
说谢谢祖祖。
”待我道了谢，祖祖就会望着我笑意盈盈。
以前小时侯外婆带我那会儿，祖祖没少在跟前帮忙。
母亲为此总对祖祖特别好。
好到外婆都有些嫉妒。
因为母亲说，祖祖带大了她，还帮她带孩子，特别不容易。
母亲一直喜欢热衷教我各种规矩和礼节，说以前祖祖也是这样教她的。这一切都让我不胜其烦。不过，照母亲看来，我教育得总算是一个懂礼的孩子。可我的同学们却不这样看，他们总以为我有些傻气罢了。
端坐在凳子上，我不说话，祖祖也不会说话。
我们俩安静地享受着乡村小院里的静谧。
一阵风拂过，黄桷树叶发着轻轻地沙沙声，偶尔麻雀躲在叶片间叫上一二声。
我微微侧着头，祖祖安详的脸上似乎有一丝羡慕的神色。
我不喜欢听人唠叨，可也许祖祖喜欢能够给我唠叨。
生活总是有这么多的不如意，我叹了一口气。
祖祖望着我，又指指黄桷兰。
我不解，祖祖站起来，拿起一根竹竿递到我手上。
祖祖让我帮她摘黄桷兰，人老了却依旧爱花爱香。
我站起来，去叉花。
矮处的黄桷兰花已经被外婆他们摘了差不多，偶尔有剩下的，也不尽好。
我举起竹竿使劲叉，使劲了各种巧力，勉强叉下几朵放在祖祖的手上。
小院的地上，撒落的满是盛开后的来不及摘下的黄桷兰花瓣，略略枯萎的花片，捡起来嗅嗅，依旧执着地散发着清香。
我对着祖祖大声道：“摘不到了！”又向她比划着示意再也摘不到时，祖祖依旧不依从。
真是烦人的老太太！我嘀咕着。
只好再尽力寻花。
等到外婆和母亲都从菜地里回来了，我和祖祖还在黄桷兰树下寻花叉花。
母亲也过来帮忙，最后总算如了祖祖的意，不再叉了。
我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突然之间，我瞥到祖祖亮晶晶的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也似乎什么也不明白。
尽可能地满足一个垂暮老人的愿望总是好的。
何况叉花并不是什么特别的难事，比起考试拿第一轻松愉悦多了。
我暗暗地想。
等到与母亲回渝，外婆站在小院里送我出来，祖祖使劲地往我口袋里塞东西。
“什么东西呀？”母亲问道。
“是黄桷兰”，我老老实实地答道。
哦，祖祖的眼睛里闪着神秘的光芒。
她的手上高高举起一个透明的玻璃杯。
我记得那是母亲给她买的什么滋补品剩下的。
祖祖淘气地摇晃着杯子，金黄的液体里装着黄桷兰花。
阿婆笑着解释道：“你祖祖担心尧儿夏天被蚊子咬，拿酒泡了黄桷兰。
你们带回重庆去擦呵。
”
一瞬间，我的心房被黄桷兰的清香充溢得满满的。我情难自禁地拥抱了祖祖。祖祖也笑意盈盈拥抱着我。她不能说一句话，但我却懂了她想说的每一句话。
我的书桌上一直放在祖祖送我的黄桷兰酒，看着它，我就想起外婆家小院里的黄桷兰，想起陪祖祖看花，想起祖祖那充溢着黄桷兰花香的温暖拥抱。
（祖祖于庭院黄桷兰树下舀水洗衣）
（备注：天马行空系初中一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