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无端地想起小时候为父亲拉车的事。那年我读小学。
那天,我无端地想起小时候为父亲拉车的事。那年我读小学。父亲要去东滩拾柴,隔夜吩咐我缺课一天,帮他拉车。
睡梦中,我就听到砧板声和灶膛间风箱呼哧声。那是母亲忙碌着在准备咸菜饭。清早,父亲边扒饭边叮咛我,要吃饱,否则没有力气。那年头,平时三顿喝粥,偶尔一顿干饭,还能畅吃,简直是难忘的记忆!
父子俩摸黑出门,我打着饱嗝。春寒料峭,星斗满天,四野里很静,只有车轱辘磕地的声音和轻快的脚步声。天刚蒙蒙亮,我们赶到了几十里外拾柴火的地方。
薄雾渐渐退去,红红的太阳从长江口升起来,照彻荒凉的盐碱地:广袤无垠,荒芜人烟。
干枯的芦苇已不多,有的压在泥土中,有的躺在水面上。
我们就是冲着这来的。
穿上草鞋,涉入滩涂。
刺骨的寒冷阵阵袭来,揪心的凉。
只见父亲双手抓住一把芦苇,身体呈弓步状,猛一挺身,轻松地把芦苇拔了出来。
学着父亲的样,我也抓住一把芦苇,用尽全身力气往外拉。
可手里一滑,一屁股坐在泥水里。
父亲见状说:你力气小,要一根一根拔才行。
这正和课文中一根筷子易折,十根筷子难断是一个道理。
我边干活,边领悟着父亲充满哲理的话。
不知何时,滩涂上来了许多同样拾柴的人。
我的肚子在咕咕叫,一抬头,太阳已过午。
父亲铺展开打来的芦柴,我们坐在上面,就着凉开水,吃母亲做的咸菜饭。
那是我记忆中最舒心的饭了:咸涩中透着香甜。
没等我放下饭碗,父亲已鼾声如雷。
他真的太累了!我也仰卧躺下,双手枕在脑后。
空旷的天宇,湛蓝的天空。
灿烂的阳光下,和煦的春风里,徜徉着悠闲的白云。
梦被柴火的沙沙声闹醒,父亲在干活了。
下午三四点钟光景,独轮车装满了柴火,足有三四百斤。父亲用袖管抹了抹挂下来的汗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我忽然觉得,这些年父亲老了许多,五十出头的父亲,看起来已六十开外了:直戳戳的短发几乎全白了,像盐碱滩上枯瘦的芦花。
“我们上路吧,还有近四十里地要赶呢!”说着父亲披上肩带,手握车把,稳步蹬腿。那肩带勒紧父亲宽厚的肩膀,小腿的肌肉绷得像榆树疙瘩。随着“嗨”的一声,车轮缓慢地滚动起来。父亲的样子,像崇明岛上随处可见的水牯牛,坚韧隐忍,在贫瘠的土地上刨生活。
我也把绳子搁上肩膀,双手置于胸前,蹬腿拉车,替父亲搭上一把力。车轮在满是车辙的泥路上蹒跚。那一道道深深的辙印,仿佛是父亲额头放大了的皱纹。晚风习习,前方万家灯火。我知道,此刻母亲一定煮好了饭,在昏黄的灯火下,盼我们父子归来。
远处传来阵阵狗吠,那是满满的安全感。到家,母亲破例烧了一大锅热水,让我们洗脸、擦身。当她发现我脚上满是水泡时,轻轻抚摸着乃至哭出声来:他还不满十岁呢!(陈祖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