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2017-11-26 朱翠霞 晚上八点
游走的壁虎时光
早晨打开门,便看见一只壁虎在地上匆匆游走。在弥漫的尘埃里,那体态,那走姿,恍惚透着些妖娆的意味。
若论妖娆,很容易想到狐狸,再就是狐狸精。
那么多的鬼怪故事里,狐狸精不管有多坏,但都是妖媚的,魅惑得那些男人难以抗拒。
但最后,大多做狐狸精的却往往没有好下场,譬如《聊斋》,譬如妲己。
做狐狸本身并没有错,错就错在变成人,严重扰乱了人世间的秩序,这就大错特错了。
而大凡体态有些妖娆的,都能被人想成妖精,比如猫有猫妖,鱼有鲤鱼精等等。
看到壁虎的时候,忽然就想到了“妖娆”这个词,那么娇小,即使游走在尘埃里,即使如丧家之犬般地奔走,体态始终都那么婀娜多姿,怎么一直以来,就没人把壁虎精变成漂亮女子呢?
小时候看见的壁虎,高高地停栖在墙壁上,好几个时辰都不动。
有些小孩子按捺不住,便想拿了扫帚火夹什么的把壁虎打下来。
大人们总是阻挡,一面说壁虎是人类的好朋友,它是在等着捉蚊子苍蝇呢;一面又说壁虎可打不得,壁虎的尾巴是随时都可以掉下来的,万一掉到耳朵眼里,那耳朵可就聋了。
于是那只壁虎就那么高高地挂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某个方向,但是没人去打扰它,它安静得如同墙壁上的一块斑纹。
后来看见了在草丛间潜伏的四脚蛇,也以为是壁虎,颤颤地不敢随便动。
后来知道了四脚蛇其实是蜥蜴的一种,但是在我们的方言里,却唤作“冥前”或是“绵前”(音),看去湿漉漉的,怎么也没有墙上的壁虎来得干净。
而且有胆大的男孩子看过壁虎和“冥前”的尾巴,说壁虎的尾巴断了之后,还是干干净净地在地面上跳跃,而“冥前”的尾巴自己断不下来,如果断下来就血淋淋的,叫人恶心。
我只见过马路上被车子压碎的四脚蛇的尸体,肚破肠流的,和任何其他被压碎的动物一样可怜。
但是,四脚蛇往往拥有着各种绚丽的色彩,反倒增添了它们的可憎性,不像壁虎,灰不溜秋的,让人心生的大多是平常心。
不过还好,马路上不太看得见壁虎的尸体。所以壁虎还是妖娆地在我的眼前游走着,动它一下,便脱下活蹦乱跳的尾巴来迷惑人。
有时候很羡慕壁虎,除了捕食时候的那份安静和游走时候的妖娆,还有那根可断亦可再生的尾巴。壮士断臂,勇则勇矣,但从此之后,壮士却成了残疾人。那些武侠小说中,大侠还会因为手臂中毒而毅然断臂,也会莫名其妙断臂,但最后还能够保持大侠名位的,据我所知,也就只有骨骼惊奇的杨过了,可他的断臂却终究再也回不来。
可是,壁虎无疑才是真正骨骼惊奇的,为了迷惑敌人,壁虎能够做到一边婀娜妖娆地迅速游走,一边毅然断下尾巴,任它在尘埃里跳跃着。
一边是灰不溜秋轻轻巧巧地游走,一边是上蹿下跳地鼓捣出一阵阵的灰尘,或许在那些伏地而行的“敌人”耳朵里,还能清晰地听到断尾的呼吸和心跳吧,怎么能不受到迷惑!都说壁虎的这项本领是自然进化的结果,那要经过多少噩梦一般的经历才会产生这样的一项技能呢?一根尾巴舍弃了,新的尾巴又在尾骨上春芽一般地崛起,生长……
或许人也可以做到壁虎一样吧,或者说我们不得不像壁虎一样。
那天,我遇见了一位教过我的老师,当我告诉她我是她的学生的时候,她无法从她的记忆里搜寻到我的影子,于是我告诉她,我就是某某啊。
老师无疑很意外,她惊叫:原来你就是某某啊,我记得那时候你是一个头发自然卷小小个很可爱的女孩啊……我微笑着点头,很显然那些曾经的影子已经被时光给隔断了,而且断得了无痕迹。
那个影子在老师的记忆里蹦跳着,可终究与眼前这个已显笨拙的主体已经远离。
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我在我的时光里延续着我的生命,头发依然自然卷,可再也无法“小小个”,当年清脆的嗓音也开始变得浑浊。
我游走在我的时光里,像壁虎一样,一点点地丢弃着原本属于我的一切。
青春不在了,但我有了事业;家园远离了,但我有了我的孩子。
断尾时刻,不管有多无奈,痛苦都是必须面对的。
除非就像有的壁虎那样,就那么安静地挂在墙上,就只是挂在那里,心无旁骛,安静得如同一块斑纹,然后和尾巴一起寿终正寝。
壁虎,那么小巧的身子,那么婀娜妖娆地游走在尘埃里,没有断掉的尾巴在它的身后款款摆动着,和整个身子温柔地契合着,舞蹈一般。
当然,那绝不是古人所誓言的“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绝不是一成不变绚丽多姿的“人间四月天”,更不是骄傲的张爱玲那“低到尘埃里开出花来”的喜欢,但那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那是“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于是我轻轻走开,任凭那只壁虎的小巧身子婀娜妖娆地游走出我的视线。而我也迎着新的一天的晨曦在这个尘世间游走着,如同一只断过尾的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