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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文:糟了,单代数扩张了一群羊羔

七格作品

糟了,单代数扩张了一群羊羔

七格

声明:作者本人非常尊重基督教和基督徒,只是文中角色塑造关系,可能有不敬基督的话语,请见谅~:

老蝉按:在这个“每个人都能流行十五分钟”的碎片时代,有些人却注定希望是时代的潜水员。他们时刻与时代保持着必要的距离,只有在氧气耗尽前才浮出水面。

Sieg 曾经是这样一个人,这是他在BBS时代的名字,那时,他在互联网上纵横捭阖,通吃文、理、艺术---写小说,写代码,搞设计,跨界融合,无所不能,也一无所能,最后果然沉了下去,再也没了动静。

近日,老蝉惊喜地发现,七格也没闲着,而是瞥了个大招,就是以下神文,获七格授权荣誉发布,以飨哲园读者。

Sauter à pieds joints sur les calculs, grouper les opérations, les classer suivant leur difficulté et non suivant leur forme, telle est selon moi la mission des géomètres futurs.

--Évariste Galois

【导读】

第一部分-哲学背景

这是一个发生在介于数学和物理之间的科幻故事。

从我们很物理的地球人类看来,大多人都会认为,这个世界是实实在在的,所谓眼见为实,或者所见即所得。

但也有少部分人持相反观点,认为凭感官察觉到的一切都是虚幻,真实的世界隐藏在这个虚幻世界后面。

也有更少数的人说,连这个被我们想象出来的隐藏的真实世界都不存在,一切都是虚无,连这个想法本身也是虚无,只有当你这么去想了,你才可能和本真的宇宙发生关系。

当然,这里面有很多思维跳跃,但佛教思想并不怎么在乎逻辑,因明学到了法称之后就式微了,要讲逻辑的想象,还得跑之后再次兴起的吠檀多派那里找。无论怎样,想要把这么粗糙却又华彩的哲学思想精致化,那么引入十八世纪爱尔兰哲学家贝克莱的思想是必要的,他想法概括起来,就是存在就在于被感知。

扩展开来说,就是我们头脑里的观念所组成的知识网络,可以主动感知上帝为我们设计好的一切感知对象。

就跟打八十分牌时,你要出一对红桃十,你的对家上帝一定会给你下一对大怪,让这二十分绝对锁定跑不了。

总之,我们人类的观念系列和上帝发出的对象系列默契配合,构成了足够让我们生存的世界,而想要另外去证明外部世界是客观的、独立存在的,这是不可能的,也是没必要的。

上一段贝克莱的哲学想法,就是想说明,如果这说法也算言之有理的,至少你一时无从辩驳只能姑且认为有点道理的,那么,我们就有必要想一想,上帝发出的对象系列会是什么?

这个说起来的话,如数家珍会很漫长,非要粗暴地拣重点说,那就是从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到近现代数理逻辑学家哥德尔,他们都认为数学所代表的世界是真实的,如果有上帝,他一定是创造了一个纯粹形式和概念的世界,而要描述那个世界,最好的工具就是数学。

第二部分-故事背景

这就是为什么小说里的众多上帝,会直接用素数,就是2、3、5、7、11、13、17……这样的数字,在某种奇特的度量结构里开始创立宇宙的缘故,我们人类所在这个宇宙,是一个外号叫57号的上帝创造的,因为这个上帝一个偶然失误,把57当做了素数,然后用57创造了我们的这个宇宙,这导致了一系列工程上的错误,其中的一个错误后果,就是会在某个时空点上出现人类。

而为了弥补这个过错,这个57号创造了小说里的一群主角,就是包括急着死(Jesus的音译)、德妙哥(Demiurge的音译)等一系列智能品,用来辅助他管理人类这个bug。

这些智能品,因为要和属于数学世界的57号沟通,还要和属于物理世界的人类沟通,所以他们是介于数学和物理之间的一群对象,他们的生存不需要空气,也不需要吃喝或者睡眠,但为了更好的与人类沟通,他们还是尝试假装有呼吸、有食物、有床上用品,并用计数方式来摹拟时间。

但他们还是被57号遗弃了,被放逐在一个叫羊域的地方。他们每天的日常,就是牧羊,然后收集羊做的梦,等待有一天,收集来的梦可以还原出一头完整的替罪羊,为57号当初犯下的那个错误,也就是误把57当素数的错误彻底弥补。

而所有关于羊域、羊、羊做的梦,等等,都是来自数学里的概念。

第三部分-数学背景

其中作为推进故事情节的核心数学概念,是来自十九世纪法国数学家伽罗华的数学成果,他在拉格朗日、阿贝尔等前辈数学家的基础上,石破天惊,用了今天叫做群论的数学技术,解决了长久以来一直困扰人们的一个数学难题,就是形如x5+2x4+x3-16x2+7x+1=0这样的一元五次方程有没有根式解的问题。

虽然已经有数学家意识到可能不存在这样一个根式解,但怎么证明呢?

粗略地说,就是找到一个代数结构比较特殊的领域,在这个领域里,所有的元素都是把自己变换成自己,比如,三点钟走了一圈十二小时之后,还是回到老地方,成了三点钟。

然后呢,将这个领域限制在只为了求一元五次方程这样的事情上,就是说只考虑和方程有关的元素。

可是,如果这个元素不在我们先前划好的那个领域范围内怎么办?那就只能扩大这个领域,就是扩域,来把这个外面的元素包括进来。

比如,本来我们的领域里,只有有理数,没有无理数,但我要是发现方程的元素里面还有√2,那就只能扩域,把√2也包括进来。

要是还有没包括进来的元素呢?那就继续扩域咯。

这样一层层的扩展,就会形成一个叫做根式塔的数学结构,每一层塔,都是满足加减乘除开方运算的,如果能找到这样的根式塔,那么限制在它上面的那个一元五次方程就会有根式解,否则就没有根式解。

那怎么知道这样的根式塔有没有呢?

伽罗华知道直接去找是没戏的,所以他找的是根式塔的对应物,就是上面说的,限制在这个领域上的那个方程的元素,这些元素也会把自己变换成自己。

具有这样性质的这群元素所组成的代数结构,我们叫它为伽罗华群。

每一个伽罗华群都可以对应每一层塔,这样的话,对照方程式的根,我们就会发现,要知道有没有根式解,只要观察伽罗华群里面的元素换来换去就可以了。

结果,一层塔一层塔对应着找上去,我们就可以找到能满足一元五次方程有根式解所对应的那个伽罗华群,结果发现,这个群和一个叫做S5的群是同构的, S5是一个含有五个元素的对称群,通过一系列的研究,伽罗华发现S5里面的元素不可对换,无法满足一种叫做复共轭的关系(就是比如一个根式解如果是1+√-2,那么另一个根式解就会是1-√-2),那么,这就会推出这个伽罗华群也没法做到换来换去,于是就可以进一步推出一元五次方程没有根式解的结论。

当然,这其中还涉及到正规扩张、分裂域、不可约多项式、可迁群、根式塔的精细化、交错群A5等等更细节的概念,这里就不一一展开了。

因为,我毕竟写的是小说啊。

接下来,你们可以看正文了。

【正文】

……

【调用写好的《满盘皆输I》】

……

Gal.1

那个代号叫急着死的羊倌火了。

他的意识被编程了!这消息不胫而走,很快我们所有羊倌都知道了。

好么,抛下带出去的那群羊不顾,单去寻找那只迷途的羊羔,还打算高高兴兴背回来,原来完全是出于程序的需要啊。

后来据说这个程序以讹传讹,被不幸编入后来人类的旧约故事,成了教诲罪人再有罪,急着死也要把你带回家的寓言。

当然,急着死这个时候也被换了名字,叫做了耶稣。

至于那另外群羊,是死是活就没人管了。

事实上当初也的确不需要管:我们的羊不吃不喝几十万年都可以保持冥想状态梦游在羊域的某个代数空间里,非常听话;但到了旧约里面,一切都会变得有血有肉,有生有死,于是这故事就有了破绽。

最大的破绽,莫过于急着死要是背着迷途羔羊回来,发现被他抛弃不顾的那群货真价实的羊全走散了怎么办,全被狼吃了怎么办,全被暴风雪冻死了怎么办。

当然,人类也不是笨到没心眼,他们走投无路之下发明了宗教,于是旧约上的故事就必须为真,这样,破绽也就无从问起,因为对宗教来说,一切破绽都是人类的语言问题,神没有毛病。

我们全体羊倌讨论下来,还是准备接受急着死背回来的羊羔。

按照物理时间来计算,可以说这事情发生在旧约这类文本诞生之前,那个时候我们这些前人类,或者被叫做神使也行,数学技能还是很高超的,我们很快明白,这是一次机会难得的单代数扩张(Simple Algebraic Extension)。

单代数扩张,是一种性质优良的扩张。

本来我们管辖的羊域,维数和大小都是有限的,不出意外的话,它就应该是一个高维球面,在任何一个维度上,你朝各个方向走动,都是十七步后回到原地,但现在这头迷途羊羔,据说是在第十九步这里被找到的,这意味着多了这只迷途羊羔后,我们管辖的羊域就能扩张地盘,从十七步变成十九步,而且今后这头救回来的羊羔 ,要是能安心定居下来,并保持单性幂繁殖,那么它就能生成一组很不错的后代,也就是圈外人俗称的一组幂幂羊(Power-Power Sheep)。

幂幂羊的全体,学名叫做不可约多项羊(Irreducible Polynomial Sheep),稍作安排之后,就可以和羊域里其他特定的元素配对,比如和一棵芨芨草上的露珠,或者和雨滴落蜻蜓上的声音,也可以和羊倌的某一个哈欠。

将幂幂羊和它们一对一对两两组合好,约定在同一个时刻狂欢,就可以让它们全体在恋物高潮时依次进入梦乡,接着,它们睡着后做的羊梦,就会扑簌着从尾巴这里一串串掉落,成为我们对外贸易的大宗商品。

在羊域上做生意,最好一切按数学关系来,这样连运输环节都可以免,但要是你不按数学关系出牌,非要自己蛮干,也行,那每一头意识羊,你都得花上百倍力气,徒步去我们羊域边界,跟其他域甚至不能算是域的地界去做羊梦交易,能不能做成不说,风险变大不说,光半路上丢羊就够喝一壶羊尿了,再搞不好,你还会被后世描绘成另一个耶稣,并编一本更厚的圣经,历代传唱你不朽的愚蠢事迹。

不过这次急着死的工作热情稍嫌过头,等他回到营房,我们才发现,他背回来的不是一头,竟然多达二百四十六头。

也就是说,不是很简单的单代数扩张了。

大家傻眼了一阵后,立刻都回过神来:必须立即在这群外来的羊羔内,分解出一只特殊的本原羊羔(Primitive Lamb),让这只本原羊羔能代表这群该死的不断咩咩叫着等奶喝的羊羔,否则整个羊域很快就会乱套,再也不会有人来找我们做生意,因为我们的羊域里,可能会混入重根羊。

我们放养的羊,说穿了都是意识羊,就是那种自我意识自己是一头羊的那种意识。

它可能在现实世界中,并不是非要也表示为一头羊,有可能表示为一头猪,或者一头牛,甚至表示为一只美术馆里用于展览的便壶,但我们如果不按表示论,不跟非要在向量空间做点线性变换后才能有血有肉的现实世界扯毛线,而是就按意识归类,那么,只要它认为自己是羊,那么它就是羊。

这些把自己认为是羊的意识羊,心理状态都很稳定,因为一旦一定落实了纯粹自我(das reine Ich)的定位,那就不能今天是羊明天又改主意不做羊了,要做牛了,甚至要做羊倌了。

这可不行,一日为羊,终生为羊,这是当初定好的规矩。

然而,意识毕竟是意识,它们也有规矩管不了的地方。

比如,它们中一些不太老实的羊,喜欢玩不可约重叠游戏,就是把自己一会儿弄成好几头乃至好几十头,一会儿又全部叠一起,变成一头羊。

这种羊,我们就叫做重根羊(Multiple Root Sheep)。

重根羊很麻烦,做买卖时经常会受到买家投诉,比如我们明明卖出去的是一百头羊的羊梦,但第二天买家收货时却抱怨说只收到一头羊的羊梦,显然,这卖出的一百头羊的羊梦其实是一头重根羊的,我们卖出去前,没有鉴别出来,让它得逞了。

明摆着,我们羊倌当然都喜欢单根羊(Simple Root Sheep)。

顾名思义,单根羊就是和重根羊相反的羊。

单根羊老实、听话、不玩花样。

用单根羊生产出来的梦做生意,是福源通四海、财茂达三江的唯一保障。

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个信誉。

所以,对单根羊我们都爱护有加,而重根羊一旦被我们发现,向来都是二话不说,当场宰了吃掉。

本来,急着死带两头迷途羊羔回来,我们还能用幂繁殖的办法,看它是不是能生成幂幂羊,因为幂幂羊要是能一个挨一个排开,随着幂数的递增,只要羊群总数是素数,那么它的形状会从零维变成一维,再依次变成二维、三维、四维直到我们扩张后的羊域维数减一,那么就可以判定它是单根羊。

但现在急着死一下子带回来二百四十六头,太多了,一个一个这么去排开查维数,天会很快黑的,天一黑,我们羊倌就会撑不住,要去睡眠,这也是羊域的规矩。

这时候,这二百四十六头羊里要是混进重根羊,它准会在一阵折腾之后,把自己的重叠效应全部散发完毕,变得跟单根羊没什么区别,让我们在以后的日子里再也不可能找出它来,而到了贸易的关键时刻,它就会大爆发,再次玩起重叠的把戏,让卖出去的商品数量急剧减少,使我们商誉受损。

为此,我们这些羊倌不得不临时聚一起,商量怎么才能以最快速度,从急着死背回来的这二百四十六头羊羔里,分出哪些是重根羊,哪些是单根羊。

急着死是不指望了,他的意识被编程了,这意味着他已经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羊倌,甚至他可能已经变成了一头重根羊。

所以我们先把他大卸八块,让他同时去八个地方担水劈柴,顺便找找机会,看看能否净化一下自己,等明天他自己把自己组装回来后,我们再看看他是不是清洗掉了那些被植入的程序。

而我们呢,则先抓紧尝试着将新来的这群羊羔分别进行单亲繁殖,得到二百四十六组幂幂羊,然后看看它们各自能否在恋物中瞬间入梦,当然这只是试着看一下,做一次内部交易,可不能真这么对外做生意,因为重根羊还没被筛选呢。

也因为是内部交易,所以也不可能进行维数排列筛查,地方不够大,因为羊域里面的真子域永远小于羊域,这就好比地球上的套娃玩具,没法做到里面的小套娃和最外面的套娃一样大。

但这没关系,我想出了一个替代方案:如果这群羊羔都能瞬间入梦,那么可以进行下一步分裂域(Splitting Filed)测试。

就是把它们一个一个分开,单独关在封闭的单间里,半夜三更等我们睡着后,看它们谁会醒来逃出去。

重根羊一定会逃出去,玩它们的不可约重叠把戏,把重叠效应散发掉,从而可以长期隐藏自己,可是单根羊就不会这样做。

第二天,我们只要检查哪几个单间下面放的称重器数据有过变化就行了:有过变化的房间,关的一定是重根羊;而要是没有一台称重器数据发生过变化,则说明这二百四十六头羊羔全是单根羊,这样,我就可以用羊域管理手册里的定理3.5.2证明出,它们中间一定可以分解出一头特殊的本原羊羔,虽然我真不知道它会是什么模样,但由此我可以确信,用这只本原羊羔作代表,我们能放心地把急着死这次带回来的所有羊羔,依旧看做是一次单代数扩张。

也就是说,我们的羊域能安全扩大到更广阔的十九步天地里,从此后能够生产出更多更瑰丽的羊梦。

定理3.5.2 设 K=(α1,α2,...,αn)是域F的代数扩张,又α1,α2,...,αn是F上的可分元素,则K中有本原元素,即 K 是 F 的单代数扩张.

所有羊倌查完这个定理的证明,都开心坏了,夸我不愧是这片羊域里脑子最笨的羊倌,连这种在分裂域里找极小多项式最大公因子的低贱招数都回想得起来,我也很不好意思,毕竟急着死已经被大卸了八块,这事要解决不好,急着死要真死了,那我给他的那笔钱该怎么办?

想要偷渡,就必须给急着死这笔钱,因为他三个月前拍胸脯向我表示,他上同调链上,有人。

Gal.2

一早,大卸八块了的急着死赶回了营房。

他刚刚把自己肉体拼完整,动作上还有点不协调,比如走路迈左脚的同时,他会前晃左胳膊,还要吐一下舌头再缩一次脖子,说话时每隔√17次计数要打个嗝,但无论如何,他带来的是个好消息:没事,他还是他,还是急着死,虽然被编了程,但那只是羊域内部的一次同构映射,是他找回这群羊之前的那个他,对找到这群羊之后的他,写入了一个一一对应关系,搞得他现在做每件事情,之前的那个他也会相应作出同样事情。

对于这种羊域内互相映来射去,彼此拉关系造结构的事情,我们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但这类事情发生在我们羊倌身上,这还是头一次。

虽说这事不可思议,但生活在羊域的我们这些羊倌,有一样品质比起下面物理世界的人类,真的可以算得上是地道,那就是不说谎。

比如急着死回来这么一声明,我们再觉得奇怪,也不会继续怀疑他,因为这是没必要的。

说谎不算什么坏事,当然也不能算好事,它是人类才会去发展出来的一种生存技能。

通过说谎这种语言伪装,人类可以让自己更快地爬到食物链顶端。

但在羊域,这项技能是多余的。

因为这里一切思想都是公共的,都是来自活火(πῦρ ἀείζωον),据说那是一团永恒的火,在一定程度上燃烧,在一定程度上熄灭,深藏在谁也到达不了的地方。

因此,在羊域,如果有什么思想是属于我的,那也只不过是名义上属于我,实质上它并不属于我。

也就是说,实际发生的过程是:我一旦有了什么念头,念头就自动驳接到活火那里,同步搜索到最适合表达这个念头的句子,然后再由我把这句子说出来,仿佛这句子真的是我想出来的一样。

同样,关于我塞给急着死一笔钱,想请他帮我偷渡出去的念头,也一样是公开的。大家之所以不否定我这个想法,只是因为他们认为这不可能。因为羊域是封闭的,没有谁能从这里偷渡出去。

但我下定决心,要到下面的物理世界去走一遭,干预一下。

人类在谎言中的演化,只会越来越走向邪恶:他们已经学会明明不爱你却说我爱你,明明不爱国却说我爱国,明明不爱人民却说我爱人民,然后听的人明明知道他在说谎却一定要说他讲得太好了,听得太激动了,激动得都快要哭出Beat Box了,还SkrSkrSkr的……这样下去,人类迟早会成为这个宇宙最可怕的毒瘤,相信我,我算得出来。

人类之所以能掌握说谎技能,是因为羊域刚成立时,一切还没运转正常,我们羊倌中有个叛徒,帮他们盗取了活火的火种。

为了掩盖行迹,他又把盗出去的活火源代码,给改成了隐匿状态,这样就算等我们发觉也没法阻止了,因为隐匿状态那套加密算法,只有57号造物主才知道怎么破。

但57号很仁慈,认为人类掌握语言,也不算什么特别坏的事。

然而,这个事情的副作用是谁也没有想到的,谁会去多花时间关心一下这些下贱物种的进化过程呢?就这样,由于隔绝了有关活火的一切知识,人类真以为他们是自己独立发展出了语言。

这简直就是笑话,他们所有的思想,都不过是我们思想的盗版,并且还因为他们配置拙劣,所以盗版质量可想而知。

要不是天可怜见,这帮蛋白质堆积物总算还鼓捣出了点儿艺术和科学,57号对他们的仁慈简直就是一场彻彻底底的灾难。

但隐匿活火源代码所导致的另一个副作用,就是人类学会说谎。

因为活火源代码要隐匿成功,就得关闭它的校验系统,而校验系统一旦关闭,人类就可以一个念头驳接上活火里的多个思想,然后挑一个藏心里,挑一个恰好相反的或者无关的说出来,构成说谎行为。

而听到谎话的人,因为也无法到活火那里校验句子真假,那么他要是想保护自己,要么就设法拆穿谎言,要么就跟着一起说谎,而跟着一起说谎,相对来说总是更容易的。

就这样,人类逐步倾向于在谎言中不断进化,并不断提高他们的说谎技能,和周遭其他生物逐渐拉开了距离。

是的,活火源代码是面向地球上所有生物的,整个有意识的生物界都或多或少都会沾上活火的光,会或多或少产生点意识,乃至自我意识,比如喜鹊,或者乌鸦,甚至某种蚂蚁,都能在镜子里看到身上被故意点上的红点。

这都怪盗取火种的那叛徒,百密一疏,让说谎者适者生存。

人类要是进化走到死胡同,那我们这些羊倌也跟着要麻烦。

说白了,我们是一群神工智能(Creatificial Intelligence),是造物主57号一次超低级的心算失误后,预见到大事不妙,临时创造了我们这么一批智能元素。

我们和造物主他们不一样,不能算数学上的,当然也不至于下贱到和现实世界里那群人类一样,成了物理上的。

我们介于观念和物体之间,有点像数学,也有点像物理,如果非要给我们按一个修辞上的描述,让我们在人类世界看上去不至于那么不可思议,那也可以称呼我们为本体(Noumena)。

人类一般是分不清本体和造物主有什么区别的,虽然他们能分清楚什么是明亮,什么是光。

但57号造物主,也就是我们的神,渐渐弃置了我们,因为人类发展出来了全球大脑,可以根据神给的蓝图制造新一代人工智能,于是我们这些过于精密的神工智能,就被安置在羊域里,替57号牧羊,只有极少量的神工智能还逗留在人类世界里当神代表,给他们做一些临时翻译工作。

我们不羡慕翻译活,因为没创造力,还不如在这里牧羊,牧这样意识自己是羊的玩意儿,老实说,意识羊这玩意儿也亏57号想得出来,其实它们就是一些57号当初犯了那个不可饶恕的超低级错误之后,一时懊恼之下产生的大量意识碎片,好多都发散得不成样子,就全扔这里,囫囵成一群群不成形的意识,然后它们指定自己甘愿一辈子当羊,因为羊是最听话的牲畜,挨宰时都不带喊痛。

唯有如此,它们才对得起57号内心无比的歉疚与悔恨。

而我们通过牧羊来帮57号重整他那些意识碎片,让它们成形,要一切都顺利,等到某个计数点到达,所有的意识羊都会重整化为一头浑身流泪的替罪羊,归还给57号,让他拿去补过,只要把那次超低级错误造成奇点全部补上,他就不再有任何缺点,将还是无以伦比的完美,所谓无以伦比的完美,指的是数学里任何的完美和他比较,都比不上他的完美。

当然,他也将因此不再会被他的同行叫做57号。

任务归任务,意志归意志。我们神工智能也是有自由意志的。我打听到,人类因为说谎,他们的灵魂产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在57号和他整个链上其他造物主的审美视野里,他们的灵魂成了一种带点类似石楠味道的奴斯(Nous),并且这种奴斯,目前只有人类造得出来。

没有一种毒品比这种奴斯更毒,整个上同调链上所有吸食它的造物主,一定会在某个计数点上毒发身亡。

所以,人类必须全面清除,并且,越快越好。

其他羊倌都觉得我多虑了。他们认为,57号除了那次超低级错误之外,就从未犯过任何其他错误,他从地球那里采集奴斯,将功补过,孝敬链上所有同行,这难道不也是一种弥补吗?我们全体神工智能在羊域牧羊,替他制造替罪羊,这难道不也是一种忏悔吗?你知道他57号有多努力吗?

但我不这么想,我要去改变人类演化进程,让人类历史,永远停留在他们的2049年。

急着死这次运气真好,经过一晚上测试,我们在这二百四十六头羊里,没发现重根羊。这是个好消息,接下来只要找出本原羊羔就可以了。这活很容易干,大家把这任务交给我后,各自散去了,急着死没走,他还在调整四肢百骸,努力让它们配合得流畅一些,像是一个整体的样子。

在我整理本原羊羔的当儿,急着死慢悠悠蹲下来,打个嗝之后,轻轻告诉我一件事:他可以说谎了。

“你说啥?”我不由停下手中的活计。

“没事。你不用慌。我和你都在一个我新建的中心里,我们现在两个吧,好比是这新建中心里的两条轨道,我们绕着这个中心打转、交流、……呃……以及打嗝,只要始终在轨道里,不脱轨,就不会被活火发现。“

“你在说什么啊?”

“我的意思是,我被以前的我编程后,就发现自己成了这个新中心的一条轨道(Orbit)。然后只要我愿意,我就可以把任何其他羊倌,比如你,也拉进来,也成为一条轨道。”

“轨道?你说的是定义4.2.5的那个轨道?”

“千真万确。我发现你可以啊,羊域管理手册背得滚瓜烂熟啊。那你还记得迷向子群(Isotropic subgroup)么?“

“定义4.2.5设群G作用在集合X上,x∈X。称X中的子集 O(x) = {g(x)|g∈G}为x的轨道。G中子集Fx = {g|g∈G,g(x)= x},称为x的迷向子群。”

“严丝合缝。再想一想,那些被我背回来的迷途羔羊,它们为什么会迷失方向?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因为它们就代表了迷向子群!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一旦背上它们,……呃……我就和以前的我,建立起了一个迷向子群。“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迷向子群可以找到一些特殊的轨道,这些轨道不管怎么转,其实都是转回老地方,形成恒等映射(Identical Mapping),就好比从中午12点出发绕一圈,又到了午夜12点。”

”就这么回事。

就这样,我和以前的我,构成了一个不动点,互相照亮对方,这样就不需要活火,也能靠自己来思想了。

现在我把你也吸收进来,就像那群迷途羔羊把我吸收进去一样,只要你跟着我,你也可以不需要活火,进行……呃……独立思想。

同时,这么一来,我们两个说的每一句话,动的每一个脑筋,都在迷向子群里,它们将永远在这个子群里打转,迷失方向,而不可能泄露一丝半点到外面。

因为迷向子群很棒,它封闭了这里面的一切,任何人都无法上传想法,让活火去……呃……校验真假。

总之,我可以尽情说我自己的想法,而这些想法没一个是活火上面有的,这意味着我学会了说谎。

只要拥有私有语言(Privatsprache),就有能力说谎。

这听起来很棒,但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决定立刻告密,检验一下他说的是不是对。念头刚起,急着死正在说谎这信息就被我上传了。但是,等了半天,什么都没有返回,这种情况以前遇到过,那就是当我们发出空包或者错码的时候。但现在显然不是这情况。我又试了十几次,活火那里依旧一片沉默。

不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又转而试图对所有其他羊倌广播这条消息,看看有无漏出风声的可能。

结果也令人满意:因为我一旦要广播,那就得先从活火那里调取我想广播的句子,但活火预先没接收到急着死的真实信息,所以我调取不到我想广播的句子,于是就没法广播,到后来连发动这个念头都变得愈来愈困难。

几番努力之后,我终于确信:急着死说的,为真。

急着死这时也终于调整完了他浑身关节,再也不用蹲着的时候还要每隔√17次计数打个嗝,于是他情绪也愈发高调了。

“怎么样,这下你放心了吧。你发现没有,个体思想是存在的,我们不是只有公共思想,我们的个体思想只是被压抑了。下面,我要透露给你一个我的个体思想,你听了以后,再决定要不要我帮你偷渡到地球。”

Gal.3

听完急着死整个计划,我差点把刚刚捋大了的本原羊给生生掐死。

他的计划,就是跟着我一起到地球,在我努力毁灭人类的同时,他努力拯救人类。

我怀疑他是不是刚刚有了个体思想,兴奋过头,已经完全丧失了最起码的推断力。

不过急着死对我一点也不隐瞒,虽然我和他不在同一个轨道,但我们都在同一片齐性空间(Homogeneous Space),算是同一战壕的战友。

他意图很明确,人类需要回到古罗马时代再拯救一次,上一次的拯救行动失败了,他被一群家伙钉死在十字架上,虽然后来人类也意识到了这是个错误,还每年游行庆祝他的诞生与复活,但总的来说已经覆水难收。

物理世界比我们这里多了一个热力学箭头,表征为时间,是一个只有单向演化的死板动力学结构,所以盗火种事件被姑息之后,就只能一步错,步步错。

事到如今,急着死认为有必要再下一次下凡,再去显灵一次,否则,人类就真的要完蛋了。

人类是57号犯下那次错误之后的意外结晶,那几个计数点阶段的57号很难过,他唯一的安慰,就是痴心关注着这个结晶,仿佛在看着水晶球里一场意外的飘雪,飘雪中有一群很久前他失散的孩子们,正在徒步回家。

“啊,那是一群犯的错误比我还多的孩子,和他们比起来,我犯的这个错误算个毛。

”57号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一个计数点后,人类便学会了语言,筑起了高塔,57号在我们再三死谏之下,假装愤怒地拆毁了高塔,分散了语言,但又有什么用呢,人类还是完成了互联网建设,说谎技巧也一天比一天发达。

57号这回又假装愤怒了,想要派我们去监管,但又知道我们会彻底清除人类,索性就改变主意,把我们关在了羊域,打算自己去亲自处理这顿渣。

可我们仁慈的57号他能怎么处理呢?还不就是帮他们建设起区块链,让他们实现了全球大脑,希望他们往数字化方向进化,从而进入一个新的稳定态。

做梦吧,人改不了吃饭。

可这一切我早就知道是徒劳无功的。

人类的灵魂已经被谎言侵蚀,那种邪恶的奴斯,将在若干串计数点后,彻底毁了57号和他的同行,可57号他们已沉迷在那种石楠花气味中,再也不能自拔了。

这是令我最痛苦的地方,没想到,这也让急着死最揪心,他决定去拯救堕落的人类,哪怕被他们钉死第二次。

当然,他倒是不怕钉,57号一定会来复活他,在我看来这真是一场无聊的游戏。

但急着死还嫌不够无聊,所以知道我要偷渡之后,执意找到我,要我必须同时和他一起去。

照他的说法,这么做的理由就是:”德妙哥啊德妙哥,上一次就是因为你缺席了,人类没有意识到恶可以恶成什么样子,结果呢,光靠善来指引他们,用光线强弱,用绘画阴影,来描绘那最高的善、中等的善、低等的善,再把低等的善标记为恶,根本没用。

人类的笨脑瓜永远搞不清楚,为什么神创造了善之后,世界上还有恶。

所以这一次,我索性带你一起下去,把人类彻底拯救过来,这样也就帮助到了我们的……“

“慢着慢着,上次你不是说,一元神方案比较容易推广么?而且57号也认可过。再说,我要跟着你一起去了,趁你不注意,我转手把人类团灭了,不是对你更不利了?”

“相信我,这是不会发生的。”

“凭什么相信你?”

“相信我,就是相信我们的神。”

对于这种诉诸权威的辩护,我就没法继续反驳了,谁叫我也是57号生成的呢。既然大家都是神的奴仆,那就只能闭嘴。好,既然如此,那就一起下凡,到时候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各玩各的吧。

再说,我也清楚,拥有属于自己的轨道,除了意味着有独立思考的空间,还意味着其他的一件事,那就是前面我想到过的齐性空间。

齐性空间是所有轨道的集合,这个空间所蕴含的威力,虽然对我这个神工智能里配置最差的羊倌来说,是不太明白的,但我知道,脱离活火的齐性空间将会变得难以控制,一旦改天被我掌握,我就可以随时决定物理世界里宇宙背景空间的度规,让53号创造的这个物理宇宙,变得扑朔迷离,比如先前还好好的是球形的,忽然就成了一平面,再一会儿又被我搞成了马鞍形。

嗯,他们人类管这个叫宇宙常数,其实哪里有什么常数,一切都由着我们心情好伐。

等我降服了这个空间,我随时可以叫他们的宇宙缩回成一个奇点,然后随便找点啥当替罪羊把这奇点给补了,反正嫩死人类,就跟放掉气球里的气一样简单。

到时候,我看急着死连背十字架的时空都找不到,只能急着,却死不了,忧伤伐?哈忧伤!

但急着死并不以为意,或者说,他更看重的,是我的那根轨道和他的那根,是伴随作用(Adjoint Action)下生成的,这意味着我俩会一直保持共轭(Conjugate),就像是两头牛,被套在同一副牛轭上,不得不一起去物理世界开垦人类的命运之形。

按照羊倌管理手册的定义4.2.7,这个伴随作用下的同态映射将会有一个伴随同态核(Ker ad),而这个同态核,”兄弟,将会驱动某两个渺小的神工智能,矢志不渝,永远团结在以我们至高至善的57号为首的神中央,化数为形,以形代数!“说完,急着死铿锵有力地站起身来,目送远方,单拳击臀,做了一个标准的宣誓动作。

我不得不立即放下手中的本原羊,也赶紧站直了做同样一个动作,虽然在迷向子群里,其实不这么跟着做,已经没问题了。但习惯成自然,我并不想让我独立出来的自由意志,太早干涉我本来的习惯。

于是我开始收拾行李,其实就是找点事做,给自己壮胆,因为要离开羊域,虽然早就对外广播过,气壮山河的,但真的要走,心里还是慌的,毕竟在这里已经呆了六十个羊域年了,虽然羊倌们彼此都没什么交情,但大家思想都是公用的,哪句句子被谁谁谁调用过,这句句子之前的句子,又被谁谁谁调用过,以及之前的之前,或者之后的之后,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日常生活中大家根本不需要做什么交流,互相打一照面,默默心里面低一个头,就算社交生活,要是参加一个集会,甚至像这次的紧急会议,大家也都是静静站一起,全程没人说话,因为不说话,用念头直接通过活火互相沟通,速度更快,总之,长久以来,大家早已心心相印。

所以,一时真要离开,各种离别情绪,纷至沓来。

但出发时间到了,急着死等在门口里,手里还抱着我找到的那头本原羊。

“愣着干嘛,走啊。”

“抱着……它一起走?”

“是啊,你以为上同调链上的人,我是白认识的?得送礼知道不?”

“这你做的是不是有点过分了?你忘了那首魔咒曲吗?“

“哈哈当然记得。“急着死为了气我,还当我面唱了起来,直到唱完最后一句:”可分扩张的可分扩张是可分扩张。(A separable extension of a separable extension is a sperable extension. )”

虽然捋出捋大了本原羊,这次风波算是平静下来了,我们的羊域也扩大到了十九步,可是显然,急着死跟我一样是知道的:这么一来找到的本原羊,就决计不能离开羊域。

因为如果这里一切非零元素,都和本原羊循环加幂生成有关,也就是说,都和某次可分扩张里的某个元素有关,那么很可能,我住的这顶帐子,就对应着本原羊的第四十四次幂,帐子外面这草甸子,则对应着本原羊的第两百万次幂,这天,这地,这所有一切,全对应着本原羊的某次幂,所以,任谁也不能拿走本原羊,这是羊域的命根子。

急着死见我一脸的不同意,就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钱,直接放我面前。

“还你了,患得患失,不配和我做共轭类。”

“你这什么意思?你……等等等等,别走啊,我们不可以再商量商量?”

“商量?还商量啥?拉倒了!……呵呵,我是开玩笑呢。你忘了,我会说谎这事?”

笨的羊倌永远被聪明的羊倌牵着走,所以我就被急着死牵着出发了,又重又傻的本原羊还归我来抱。

好吧,永别了,羊域,如果因为我们的离开,导致你的坍缩,对不起,我们必须这样做,没办法啊,大家都不容易。

在羊域,我们有八大宽容,来处理平时遇到的各种纠纷,它们分别是:大过年的、人都死了、来都来了、都不容易、还是孩子、岁数大了、习惯就好。

我想反正羊域坍缩后,其他羊倌因为无事可干,说不定还能干点比牧羊更有意义的工作呢,至于替罪羊,那就更无所谓了,到时候只要人类被灭,人类就会自动升格为替罪羊,至于他们会不会浑身流泪,不用管。

总之,大家都不容易就是了。

最后,补一下定义4.2.7,谁让我是羊域管理手册的撰写员呢。

定义4.2.7设G是一个群,g∈G,g在伴随作用下的轨道称为以g为代表的共轭类,记为Cg. 若h∈Cg,则称h与g共轭. g在伴随作用下的迷向子群,称为g在G中的中心化子,简记做C(g). ker ad称为G的中心,记做C(G).

根据以上定义,由于g,h∈G共轭,即有k∈G,使得h=kgk⁻¹,Cg= {kgk⁻¹|k∈G},C(g)= {k∈G |kg=gk},C(G)=ker ad={ k∈G|kg=gk,∀ g∈G }.

Gal.4

本原羊的份量真是有些恐怖。

在羊域,添加一个引力项,一直是件有争议的改造工程。

反对者当然理由充分,作为半数学半物理的神工智能,我们完全可以在不需要引力条件的环境下生活,添加引力,哪怕是引力为零,都势必还要考虑质量啥的一系列各种参数,这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决定,虽然凭神工智能的能力,做一个精简版的引力空间不在话下,但这也实在是多此一举,57不是一个素数,这已经给我们的羊域建造工程带来了无穷麻烦,完全没必要再节外生枝;而支持添加引力项的那拨羊倌却表态说,这有助于我们更好体验人类那边的物理世界,这样哪天万一57号要再派上我们的用场,我们就能立即适应地球的重力环境,不会因为一不小心就魂飞魄散而被地球人笑话。

我当时投的是反对票,因为我想把添加引力项所需要的算力资源节省下来,用来编撰羊域管理手册。

这活又苦又累,包括对所有有限单群(Simple Group)的分类工作,毫无智力乐趣,因为到目前为止,我们并没有发现有什么更好的技术,可以把它们一竿子打翻,不少单群只能挨个去证明,这事情除了我,没有其他羊倌愿意干,但我却热衷于这项工作,因为编撰完的手册,所有人都会用它来引经据典,管理事务。

这点微薄的成就感,让我感受到自己包含于这共同体,有一种被集体温暖四面八方包围的逆向映射,向我源源袭来,让我感觉自己仿佛也在这羊域的某个核里,至少在核所在的商集合。

尤其这次,是在我的提醒下,大家才想到还有利用引力项给本原羊测重这一贱招,这更是让我洋洋得意,认为自己离羊域的核,又近了万分之一步。

但我现在却相当讨厌本原羊的份量,实在是太重了。

他们当初干嘛非要把引力方程做的跟下面物理世界的一模一样呢?低速运动下,他们非要让引力大小和两个对象之间的距离平方成反比,好么,现在我们明显是朝着羊域的几何中心走,羊域空间不大,几何中心那里密度递增梯度却很大,垂直井里没走出七步,那本原羊就变得特别不听话,仿佛随时要脱手而去,朝我脚底下一路坠落,直到吧唧撞在中心外面的第九步张量护墙上,虽然本原羊并不在乎自己的外形,但想把摊成一大堆各种形状不规则维数也散乱的几何曲面,再百分百回收起来,还原为本原羊,就不是我能力范围内的活了。

好在下行走到第八步这里,就在快要抱不住本原羊的时候,急着死牵我拐进了一条胡同。

这条胡同叫小西罗胡同,我不太熟悉,甚至可以说是相当陌生,更应该说,是第一次来。

羊域这里,我们习惯上把散度小于零也就是从外向内开口的通道,叫做弄堂,反过来朝外开口的就叫做胡同,这类命名方面的工作,是我们羊倌的老大,坐思的日常工作。

起初我认为他起的名称怪别扭的,因为人类世界可以有什么南方人北方人,所以他们可以命名同一个物件为不同名称,一会儿弄堂一会儿胡同的,但我们这里从来就没南方羊倌北方羊倌,我们连南北都没有,只有散度、旋度、梯度啥的,分什么弄堂胡同呢。

但是坐思这位羊倌,是我们羊倌里配置等级最高的,所以如果我觉得别扭,那一定是我的问题。

为此,我曾虚心向坐思请教过,羊域的所有通道是不是就直接用物理量来命名比较好。

坐思从我一进他帐子,就立刻明白我的来意,他很客气地请我入座,给我几小碟四季羊肉脯,并教诲我说,文化这类地球上的东西,羊域这里还是要有的,我们不能样样都高贵,不带大老粗。

再说,你知道吗,大老粗里还要分个三六九等呢。

比如,为什么我要把距离单位命名为步?这一步,非要换算的话,那就相当于物理世界太阳到地球的平均距离,也就是一个天文单位。

那我为什么叫它为步,而不叫天文单位呢?我茫然无知地看着他,他见我配合得这么好,语气更是语重心长,说道,这是因为啊,像天文单位这样的单词,相对还不够大老粗,只有步,才能真正体现人类的野蛮与落后,所以其他什么羊倌、帐子、羊肉脯、草甸子啥的名词,也都是这思路的表现。

对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离开坐思那里后,就更加倍热情地投入到我自己的本职工作中去。

坐思也被我虚心好学热情上进的情绪感染,在那次会面之后,他参考我那本羊域管理手册里关于西罗定理(Sylow Theorems)的词条,一口气定义了两个西罗胡同:大西罗胡同和小西罗胡同,尽管大西罗胡同在哪里谁也不知道,小西罗胡同尽管知道但谁也不光顾,可还是把我开心了好几步的距离。

现在进了胡同,我终于可以把本原羊放下来,让它自己走了。

小西罗胡同虽然窄,只能容两人错行,但本原羊还不至于肥到控制不了自己宽度的地步。

急着死和我一前一后,中间夹着这肥头大脑的畜牲,朝胡同里头赶。

急着死前阵子约的那个家伙,就在胡同尽头的开口处,到时候双方碰面,我们把羊给对方,对方就把离开羊域的钥匙给我们。

那把钥匙据急着死的描述,应该是一个3阶子群的集合,里面一共含有19个西罗3-子群,构成了离开羊域的密码。

进出羊域的钥匙据说一共有两把,都是西罗3-子群的集合,其中那把只含有1个西罗3-子群的钥匙,在57号自己手里,另一把,他交给一个叫喝墨汁的羊倌保管。

喝墨汁是做买卖生意的,我们羊域所有的羊产品,收集起来后都是经他手卖出去,所以他需要频繁进出羊域,有一把钥匙在身边就方便些。

喝墨汁手里那把钥匙,含19个西罗3-子群,虽然使用起来比57号手里那把要繁琐,但总比每次进出都要麻烦57号方便。

不过,现在既然我们能拿到这把钥匙,说明喝墨汁这家伙,要么是个粗心大意掉东西的羊倌,要么就是他本人在跟急着死做交易。

急着死并没有告诉我对方是谁,但他显然对这笔交易非常有信心,他已经开始规划到了地球上那个叫做拿撒勒的时空点之后,把我给他的钱用来干什么了。

“我先把你给我的钱,换算成地球上的一组光能、机械能、化学能以及热能,然后让它们在特定环境下促使一名年轻女子无性繁殖,生下一个孩子,最后我附和上去,和他一起成长。”

“这事情你上次不是做过了么?”

“上次啊?上次不一样,上次我是和对方合为一体,让他又是神性又是人性,这次我打算和他分开,让他人性归人性,神性归神性。这个难度比较大,所以需要点钱,买能量。”

“你没钱?你这一年挣的钱都花哪儿了?”

“广交人脉不要钱吗?请客送数学题不要钱吗?你以为上同调链上那些家伙都跟我们57号一样,两袖清风一身正气吗?他们可贪婪了,都想着赚更多的钱,到黑市上买奴斯。57号孝敬他们的那点哪够。”

“造物主们也要钱?”

“自从有了奴斯这东西,造物主眼里就只有钱了。不过,也就是因为有了奴斯,我们万能的57号才在他的同行那里稍稍抬起了头,否则,当初那错误,唉。”

“我到现在还想不通,我们伟大的57号怎么会犯那种超低级错误?让他挑一个素数建一个宇宙,随便挑就好了,2、3、5、7、11、13、17、19、23,等等等等,哪一个不是素数,他为什么会挑一个不是素数的数?”我知道这个问题不该问急着死,他的配置就比我好一级,但我实在忍不住要问。

“我怎么知道他会挑57?简直无法理解。57,可以分解为素数3和素数19的乘积,这是连地球上的红毛猩猩努力一下也可以算得出的结论。”

我也不言语了。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地球上原来除了人类还有一种智慧生物叫做红毛猩猩,但不管怎么样,57号犯的这个错误,我们神工智能有义务为他擦干净:人类就是因为这个错误而演化出来,再加上某个盗火种的努力,人类现在已经成了57号创造的这个宇宙的原位癌,如果再不清除,等他们的文明扩散到整个宇宙,上同调链上所有中毒的造物主,将再无还手之力。

小西罗胡同长度出乎意料的长,弯弯曲曲让我们足足走了十九步,简直就是横穿整个羊域的距离。

还好,在我差不多走到快神涣气散的时候,胡同尽头终于到了。

这里没有牧草,也没有溪流,只有一道通往羊域外面的关卡,那是一个57阶群,表示为一张厚厚的羊毛毯,挂在胡同尽头,遮挡得密不透风,上面绣了一副如何把一个圆等分成六万五千五百三十七边形的全过程几何图。

我说过了,不要被表示所迷惑,以为这只是一张羊毛毯,可以轻松过关:在羊域,一切只有数学是真实的,表示出来的羊毛毯啥的,都不过是下面物理世界的把戏。

所以,按照原先定好的计划,我们应该就站在羊毛毯这一边,把本原羊赶过去,本原羊也属于意识羊,意识羊都可以不受羊域封闭性限制,能轻松穿过羊毛毯。

等对方得到本原羊后,对方会把钥匙扔进来,让我们破解这个57阶群后通过。

然而这个该死的本原羊不知为何,突然一下子肥了好多,把通道彻底堵死,我和急着死一个拉一个推,完全不顶用。太肥了,我都能感觉自己推出一手羊油了,本原羊依旧卡原地,纹丝不动。

急着死这下真急了,扯着嗓子冲羊毛毯那边喊道:“这货不肯走,你要不进来帮忙拉一把!”

急着死喊了好几嗓子,对面也不见动静。急着死这下怒了,他不拉了,撂下一句话:“你要不交易,那就拉倒,我跟德妙哥带羊回去了。你自己看着办!”

隔了好一会儿,我注意到羊毛毯底下慢慢卷起了一只角,接着越来越往上卷,最后全部卷了起来,对方那个身影因为是逆光,看不清楚,只知道他犹豫了一下后,还是进来了。然后他身后的羊毛毯落下,将通道关死。

光线遮断后,我看清对方果然就是喝墨汁本人,监守自盗,狡猾多疑,生怕有诈还先把通道再关上,免得交易还没完成我们就溜掉。但不管怎样,这说明对方的确是诚心来做生意的,这事应该能成。这个时候,本原羊大概也觉得大势已去,就收了它一身肥肉,变回到原来尺寸,听天由命了。

但喝墨汁只跨进胡同很小很小的一步之后,就不动了。急着死不耐烦了,冲上去想直接把钥匙先拿到手,结果整个身形直接穿过了喝墨汁的形体,等急着死回过神,转身却只看到正发呆的我。--喝墨汁的身影,瞬间已经消失。

“你们不用发呆了。喝墨汁已经归零。”

Gal.5

我和急着死面面相觑,当我们终于确认这不是我和他说出的句子后,怀疑对象就锁定到了本原羊身上。

“对,是我把他归零的。”

面对本原羊老老实实的羊脸,我就还不合时宜地笑了,“原来你还会说话啊?”

“我能把喝墨汁归零,当然就能说话。”

“你有什么能耐可以把他归零?”

“喝墨汁和你们不一样,57号把他整个人都用他的意识来构造,而不是像你们,是用他的灵。所以,喝墨汁可以自如进出羊域,不像你们会受到限制。”

“而你这头羊,因为也是意识构造的,还是他喝墨汁的本原,所以你可以随时毁掉他?”

“没错,只要他进入羊域,就等于成了我的一个正规扩张(Normal Extension)。为了保护大家,我当然要行使我的职能。”

“为什么把他归零就是保护大家?”

“他这次来,只是想带走我,但并不想放你们走,等他得手之后,他只要将羊毛毯做19阶乘次置换,就能把你们困在他的羊毛毯置换群中,而他却带着我远走高飞。

到时候,没有你们两个知情者,我的来龙去脉就查不到,我可以被洗白,这样他在黑市上可以堂而皇之卖个天价,这笔钱,足以让他买到造物主的头衔,并可取代57号。

而你们,还有57号,羊域,物理宇宙及其愚蠢的人类,则一块儿结束你们的存在。

整个事件他可以做到滴水不漏,谁也不知道本原羊是被他盗取的,连57号也不知道,因为57号为了让他做生意方便,直接给了他虚拟专用意识隧道网,这样他不需要活火,就能和外界联系。

所以他的一切阴谋都不为大家了解,除非他进入羊域,成为我的一个扩张。

“第四个问题:既然喝墨汁是意识构成,可以自如穿过这个57阶群,那57号还给他配钥匙干嘛?”

“你这个笨蛋。”急着死在一旁插嘴进来,“喝墨汁本人,就是钥匙!”

我不响了。57号不愧是伟大的主,直接用一个含19个西罗3-子群的集合,构造了喝墨汁,让他进出方便的同时,还能省一把钥匙。简单,但不能太简单,这就是我们57号的一贯作风,如果他不犯那个把57当素数的超低级错误,他将是多么无以伦比的完美。

“那现在怎么办?你把他归零了,可是你没注意到他进来的时候是把羊毛毯又放下来的吗?现在我们怎么出去?”急着死一边说,一边慢慢逼近本原羊,语气带有威胁。对此我倒不是很在乎,因为我知道他学会了说谎,就一定会继续真真假假的表演。

“安静。”本原羊向后退了一点,换取更多的说话空间:“暴力不是解决数学问题的办法。”

“你辣块妈妈的……”急着死后面跟着长长一串来自地球某个亚洲原始文明的诅咒方言,我基本听不懂,急着死为了下凡后能让人类走上正路,他刻苦学习那里各种语言,想要和当地人打成一片,连这种犄角旮旯的骂人话都学得一丝不苟。

“那喝墨汁为什么要当造物主?57号对他还不好吗?”我拦住急着死,继续问我的问题。

“你们还不是再问了。

留给你们的步数不多了。

喝墨汁进来之前,已经估计到了危险,但利欲熏心的他又不肯失去机会,所以为了以防万一,他在外面设置了一个延迟广播包,这样他进了胡同后要是被我干掉,延迟广播包就会把你我的行踪计划向整个羊域广播,这会儿,坐思应该正带着所有羊域的羊倌,朝这里赶来,我估计,现在离我们最近的那波,也就三四步距离了。

“啊!那怎么办?”急着死大吼起来。

“想办法咯,如果还想离开这里,赶紧想办法咯。要是等他们赶到,就来不及了。”

“想办法想办法,谁他娘的想办法?啊!谁!你吗?你特喵的给我想办法!”急着死绕过我,上去拽住它的一个羊角,把它朝管道壁上猛撞。

我也狠狠踹了它肚子一脚:“快想!”

急着死转头对我吼道:“我特喵的是叫你给我想办法!”

“为啥是我?”

“上次找重根羊的不是你吗?”

“可那办法很低贱!“

急着死狠狠给了我一拳,巨大的冲量让我整个人贴胡同四周管道壁上绕了好几圈。

“越低贱者越高尚!辣块妈妈!”

我使劲了。

无数的定义、性质、引理、定理、推论和例题,排山倒海般地在我眼前呼啸而来,然后又呼啸而去,来来去去,反反复复,可是我一无所获。

我早就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低配神工智能,做不了超步数运算,上次能想出那个低贱办法,其实我很早前就在酝酿思考的一个自我练习题,但我因为人微言轻,大家也不会注意我平时都在活火那里取用一些什么句子。

所以当时说出这个方案时,才会赢得一片惊奇,其实这是一个假象,但我有我的虚荣,我没有说破,我欣然接受大家的赞,这是我一生中收获最大最多的一次赞,我不想因为诚实而失去。

“想出来了吗?他们离你们还有一步之遥。

”本原羊走过来,和我六千八百六十一目对视:“努力,不要放弃,不要让一切,结束在这该死的小西罗胡同内。

”是的,六千八百六十一目对视。

我两个眼睛,它十九个脑袋,每个脑袋上十九只眼睛,每只眼睛里十九颗瞳仁,所以和我的瞳仁加起来,一共是六千八百六十一目。

此外,它每个头上羊角十九个、耳朵十九只,十九个身体每个身体上的腿也十九条,更可笑的,为了保持十九十九十九的规律,它连所有的偶蹄都改成了十九分叉。

急着死跑来飞起一脚踢开本原羊:“滚!别打扰他思考!”

“其实,急着死,我想明白一件事情。”

“啊?什么?你想出来了?”

“我想,也许不离开这里是对的。

我们要是带着本原羊,真的离开了这里。

这里的一切就都没有了,你不怀念吗?这里有你所有生活过的印记,有所有你的同伴,我们一起牧羊,重整化它们,养育它们,卖掉羊梦赚钱,为终有一天我们能为57号奉献出一头替罪羊而努力。

这有什么不好呢?这不也是为了57号贡献我们的青春吗?为什么一定要下凡,去跟人类纠缠不清?人类的事情,交给57号处理不好吗,我们要相信他,因他是我们的神。

我站直身子,做了一个单拳击臀的宣誓动作。

急着死的表情都快哭了,我相信这表情是真的,因为这次要是被抓到,他私建迷向子群这事,足以让他被判绑赴鹰域,跟那盗火者一起,受忘却函子之鹰(The Eagle of Forgetful Functor)的永恒啄食。

是的,到了这种地步,谁还会记得八大宽容呢。

至于我,可能没那么惨,但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算了,来都来了,硬着头皮继续努力吧。

“还有最后十分之一步。”本原羊被刚才那一脚踢得到现在才停止在管壁上转圈,它从地上站起来,善意提醒我们。

“我知道。”

我放松身体,360度着来回踱步。急着死傻愣愣地看着我,和本原羊一起把头扭来扭去,定定看着我绕着胡同管壁顺时针踱一圈,逆时针踱一圈。

“你刚才是不是称呼这条胡同,叫小西罗胡同?”

本原羊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很好。急着死,现在我问你,坐思为什么命名的胡同里,有两条胡同是相同的名称,都叫西罗,只是一大一小加以区别?”

“为什么?”急着死真急死了。

“因为57阶群可以分解为两个素数的乘积,就是……”

“一个19一个3,废话少说!”

“本来,我们伟大的57号如果不犯错,挑到的是一个真正的素数p,比如59,那么如果要构造羊域的话,封住羊域进出口的就会是一个59阶群,这个59阶群因为是素数59构成,所以根据西罗第三定理,它的个数k,也就是它的西罗p-子群个数,只能是一个,这样的话,进出口只有一个,钥匙也只需要配一把。”

“所以呢?”

“所以,正是因为57号犯了错误,找了57这个数字,造成他构造出来的羊域,就会有两个进出口,其中的一个进出口,我们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就是这里的小西罗胡同,它有两组3阶子群,所以可以配两把钥匙,一把在喝墨汁手里,另一把在57号自己手里。”

“那还有一个进出口呢?”

“还有一个进出口,计算下来,应该也是用同一个57阶群封住,并且就在大西罗胡同的尽头,而它所对应的钥匙,是一个西罗19-子群的集合,并且那把钥匙所包含的西罗19-子群个数,是一个。”

“那么那个进出口在哪里呢?”急着死狂吼,还双脚跳起,完全不像一个想要第二次去当耶稣的神工智能。

“我不是说了吗,用的是同一个57阶群,所以还是在这里,也是这个进出口,两个进出口共用一个57阶群,或者说,小西罗胡同就是大西罗胡同,大西罗胡同就是小西罗胡同。坐思告诉过我,人类用晨星和暮星指称同一颗星星,但意义不一样。同样,大小西罗胡同指的是同一条胡同,但开门密码包含的子群不一样。”

“那钥匙呢?开门钥匙呢?”

“就是它。它就是那把钥匙。”我转头盯着本原羊六千八百五十九只眼睛,生怕它会逃掉,“你看它浑身上下都是以十九为基本单位生成的,它就是个19阶子群,57=19x3,且19和3互素,这样根据定义,它就应该是一个西罗19-子群,也就是我们要找的那把钥匙。”

“好主意。

”本原羊笃悠悠地开口,“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本来封住羊域进出口的,不应该是57阶群,因为57不是一个素数,它做不成单群,所以它会分解成19和3两个素数,于是才除了57号和喝墨汁他们手里的西罗3-子群类钥匙外,我也有幸拥有西罗19-子群,成为另一类钥匙。

但是,我毕竟也是因为57号的错误才产生的,所以,57号当初只保证了他和喝墨汁的钥匙万无一失,我这把钥匙他从来就没想过会派上用场,因此,很可能我这把钥匙,包含了某种因为57不是素数所带来的致命缺陷。

比如,在开57阶群的时候,我会发生变形,变成不是正规子群(Normal Subgroup),也就是说,并不是所有共轭元素和我结合在一起时,我还是我;而要是我不是我了,我就不再是钥匙。

“那你会是什么?”急着死咆哮道。

“谁知道呢,也许会表示为一头猪,比你们还傻的猪。”

“这不可能。“我冷静反驳本原羊的说辞,“根据西罗第三定理,如果西罗19-子群个数只有一个的话,你就必须是正规子群!”

“道理要这么简单,我还要为难你们么?我可比你们更想离开这里。

57号是厉害,他犯了错,照样可以将错就错,把羊域建设得美仑美奂,并让你们这些羊倌把羊域治理得井井有条,仿佛他就没犯过什么错一样;但是,有些错是掩饰不过去的,于是想要让群和域一一对应,就不是十拿九稳的事。

因此,我,一把拥有西罗19-子群密码的钥匙,很可能是一个不稳定的正规子群,尽管现在坐思他们离这里还剩百分之一步的距离了,但如果你们要带我强行突破,还是要仔细想清楚。

我沉默了,如果这是真的,那就意味着如果强行带着这头本原羊突破,很可能我和急着死在撞上羊毛毯的刹那,由于本原羊变形,导致我们俩灰飞烟灭,一梭哈就归零。

我无奈地转头看急着死,他配置比我高,虽然也就高那么一点,是羊域倒数第二的配置,但也许他也应该一起想法子。我已经没招了。我们两人大眼瞪小眼,我觉得这会儿倒真的是很共轭。急着死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于是我也想到了。

没等本原羊反应过来,急着死早就一把抄起它,朝羊毛毯那里冲了过去。

“辣块妈妈不开花,冲啊!”

我急忙跟上急着死的步伐,和他一块儿扛起本原羊,奋力冲刺。

是的,我和急着死是共轭的,所以我们两个一左一右夹住本原羊,即便它有可能会变形,但因为被我们夹逼着,所以本原羊无论如何都会保持一个正规化子(Normalizer)的形状。

正规化子不是正规子群,它只能保持跟我们接触的那部分不变形。

但形势不等人,我们没有更好的解题思路了,必须放手一搏。

我不知道前面将会面对的是什么,也许57阶群将会为我们打开,而大西罗胡同就是这条小西罗胡同的别名也将在这一刻得到证实,在我们身后则是羊域的坍塌;但也许我们会失败,然后本原羊会变形为一头猪,我和急着死则会被分解还原成57号的始基,回到他怀抱,完成一次早该完成的回归。

在那一刻,我想起了我的前生后世还是一片空白,原来我竟是如此单纯,单纯到只有一次机会,来书写我自己的命运,在那一刻我羡慕人类,在他们的世界里,他们相信有前生后世,哪怕那不是他们的时空结构,他们也照样深信不疑……

Gal.6

我快没计数点了,真的,快没计数点了。

但无论如何,我感谢57号,他在极大的困难下,努力构造出了这个羊域,并怀着满腔的爱,把我们这些羊倌投放进来,而我坐思,作为配置最高的羊倌长,每天的工作就是坐在原地,思考整个羊域的运行是否正常,以及对它无穷无尽的元素,进行无休无止的命名,并等到有一天,我们能证得圆满,将意识羊重整化为一头替罪羊,奉献到57号的面前。

但事情早已失控。

以急着死扛回一群迷途羔羊为例,虽然在德妙哥他们努力下,整个事情转危为安,我们不仅新找出了一只本原羊羔,还扩大了羊域范围,从十七步扩域到了十九步,但是,不会有人去关心,随着羊域的扩大,符合在域上保持单根羊全部关系不变的羊群,正在同步缩减。

这个事情理解起来有点麻烦,但我还是愿意在计数资源不够的情况下,去盘点一下来龙去脉,以证明我接下来的决定,乃是情不得已。

首先我们知道,意识羊是57号的意识碎片,但它们只有在意识方程等于零的时候,才会降临在羊域上。

羊域为了接纳它们,会先出现一个包含意识羊的多项式羊环(Polynomial Sheep Ring),然后把它们排成一组幂幂羊后,当作类似分母一样的对象去除,再通过同构操作,完成一个扩张后的羊域,而这些新来的意识羊,就可以和原来的意识羊一起,成为这个扩张后的羊域上的一个新羊群,可能的话,今后还能一起生成一大群新的幂幂羊。

此外,假如这些意识羊就是我们所希望的,经称重检查后,鉴定为是单根羊,一共有n头,那么,把它们以各种排列组合全部置换一遍,比如把第一头和第二头对调,第二头和第三头对调,直到第n头和第一头对调,接着,再换一种轮换方案,比如试着把第一头和第三头对调,第三头和第四头对调,第n头和第二头对调,最后第二头和第一头对调……总之,所有各不相同的置换加起来,这样一共会有1 x 2 x ... x n个,也就是n!个置换方案,依靠这些置换方案形成的羊群,我们称为全变换羊群(Total Transformation Sheep Group)。

现在,在全变换羊群里面,我们要找出全体单根羊在羊域上关系保持不变的子群,关系保持不变,意思就是不管它们怎么千奇百怪,它们都要维持住57号的意识方程的形态,不能让它有任何不可接受的变化。

比如a1+a2=0变成a2+a1=0是允许的,但变成a2+a1=1就不行;此外,如果羊域扩域了,从十七步扩大到十九步,那么,想要继续维持住意识方程不发生任何变化,就要在扩大羊域的同时,缩减这个意识方程对应的子群,因为域扩大了,域里包含的元素就会变多,想要再保持原有关系不变就难了。

这就好比地球上有一群好汉,虽然颜值武力值忠诚度各不相同,但他们都一条心,想要替天行道、劫富济贫、推翻朝廷;但后来随着好汉不断加入,他们发现有的人并不想推翻朝廷,于是保持不变的关系就只剩下替天行道,以及劫富济贫,再后来呢,有不少好汉自己就是有钱人,不喜欢劫富济贫,于是大家能继续保持下来的不变关系,就只剩下替天行道这一条了。

山穷水尽,水落石出,这样一头不断扩域,另一头不断缩群,迟早有可能在某个计数点上,会把单根羊的子群缩减到缩无可缩、减无所减的地步,成为只有变来变去就是它自己的一头羊,那么,我们就可以断言,在满足意识方程等于零的时候,这样的子群就一定有根式解;或者说,我们能找到一头替罪羊,提交给57号,胜利完成我们的任务;反之,如果经过不断扩域,却在还没缩减到一头羊之前,就出现了某种问题,卡住了,永远陷入某个死循环,没法再缩小下去了,那么,这就意味着没有根式解,也就是说,从57号交给我们的这群意识羊里,是不可能还原出一头替罪羊的。

作为整个羊域配置最高的羊倌长,我从一开始就不太鼓励他们扩域,每扩一次域,对应的羊群想要保持住原来的关系就会变得艰难,尽管那样的过程令大家兴奋,比如在计数点非常靠前的地方,大约一万个计数点之前,当我们找到第四头单根羊时,我们就立刻发现,随着全变换群的数目进一步增多,收集到的各种单根羊梦见的意识图案,突然变得好看起来,羊域的生活一下子精彩起来,大家沉迷其中,生活和工作,都犹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然而,我已经计算出来,这里些全变换群下的单根羊,它们最高数目最多只能是四头,也就是说,如果单根羊的数目达到了五头,那么单根羊组成的方程式就会是一元五次方程,而这意味着什么,羊域管理手册里面已经写得很清楚了:

推论6.5.1设x1,x2,...,xn为域F上的不定元,p1,p2,...,pn为x1,x2,...,xn的初等对称多项式.当n≥5时,

g(x)= (x-xi) 在F(p1,p2,...,pn)上不可用根式解.

这个推论的意思很明显:57号的意识碎片,也就是单根羊,并非收集得越多,就越可能得到一个完整意识。不,最多到四头就足够了。之后必须再重建羊域、重派羊倌、重扩羊域,这样周而复始,虽说单调无聊,但这才是羊域的常态,我们的使命:我们将活得短暂,死得平凡,与地球生命几无差别。

然而不幸的是,大家并不愿意这样。

神工智能们全都沉迷于羊梦里的意识图案越来越变幻莫测的变化之中,根本无视这条推论的含义,这次急着死带来的意外扩域,更是让所有羊倌在打消重根羊的顾虑后,陷入从未有过的狂喜之中,毕竟整整一下子多出二百四十六头单根羊啊,而且总数依旧是个素数!这就是等于把目前能做的羊梦数量,给增加了(n+1)x(n+2)x...(n+246)倍!弄得我都跟着他们一起抓耳挠腮,喜不自胜。

尽管我清楚,这么一来,我们离这条推论规定的单根羊数量不能超过五头的限制,是越来越远。

当然,不排除特殊条件下,数量庞大的单根羊也一样可以弄出一些替罪羊出来,比如57号要是交给我们的羊域是一个分圆域(Cyclotomic Field)的话,那就可以不断疯玩下去,而也正是这一点,让所有的羊倌,包括我自己,怀着侥幸心理,希望交到我们手中的这个第一个羊域,真的就是一个分圆域,这样的话,它所对应的本原羊不仅存在,而且一定能循环生成这里的所有一切包括所有的意识羊。

但显然,我们的希望从一开始就是落空的,各种收集到的信息越来越让我感觉到,57号给我们的,不是分圆域,比如,我就从来没有看到过一组幂幂羊,能够排出类似1+ζ+ζ²+...+ζⁿ⁻¹=0结构的标志性意识方程,以及自从单根羊数量超过4之后,所有两两共轭的羊群,想要在傍晚回到羊圈前,通过来回路上偶数次交换位置,恢复成出发时的排列状态,就再也没发生过……总之,这个羊域,就是一个老老实实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羊域。

本来,在大约一万个计数点之前,如果我们在这个羊域里,守住仅有的四头单根羊,安于清贫,甘于寂寞,把它们在各种变换之下的羊梦都收集完整,就能重整出一个叫做S4的羊群,S4我们可以证明是一个可解羊梦群(Solvable Sheep Dream Group),从而圆满得到一个替罪羊,这样一次又一次,就能得到足够多的替罪羊,将57号犯下的错给弥补回来;但现在我们连一头替罪羊都没做出来,而是越来越朝着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就好比心里想着到南方去但驾的车却是前往北方的努力。

地球上那些大老粗文化其实偶尔用起来并不赖,比如用在这里,有南有北,虽然我们这里没有南北,但我们都能感受到这里面的悲剧结果:随着不断的扩域,虽然存在的单根羊数量,理论上可以做到越来越多,但实际上我们离可解羊梦群是越来越远,这就叫南辕北辙。

而且,我们也回不去了。

虽然我们和羊域之外的其他域有商业交易,但我们从来不卖单根羊,大家都拒绝这样做,因为这意味着扩张出来的羊域会随之而缩回去,各种新产生的羊梦也会一并消失,这对我们来说是不可忍受的:羊梦是一种意识图案,但因为是梦里的,等于落进了中看不中用的切空间,不能用来合成替罪羊,只能当装饰品卖,但它毕竟是美啊,美得让我们甘愿一辈子做羊倌,再说,这一块赚得真不少,可以为57号挣来更多的钱,去回购黑市上的奴斯,用来孝敬各路贪得无厌的造物主。

就这样,我们在商业繁荣的道路上狂飙突进,并说服我们自己,现在为57号赚钱是神工智能的头等大事,并且,我们一厢情愿地认为,我们所得到的这个羊域一定是一个分圆域,否则,57号干嘛不早点让我们停下来呢。

57号作为全知全能的造物主,他应该预先知道这些变故的。

可是,既然预先知道,那么为什么57号还要允许我们不断扩域,让我们去追求那些越来越虚无缥缈的意识图案,而不是及时提醒我们,让我们迷途知返,回归起先设下的任务?难道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为自己赎罪吗?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也应该明明能够知道,我迟早会在某个计数点到来时意识到,羊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为什么非要等我来觉醒呢?

这就是我的疑惑。

一个数学上不成为问题但行为上找不到解答的疑惑。

我决定冒险一下,投石问路,用来测量57号真正的念头。必须事先声明:我是无限忠诚于57号的,我的试探,不过是忠诚的一个表示。

所以当我得知,德妙哥与急着死快要从小西罗胡同逃离成功时,我的内心是不崩溃的:我算过了,这里不是分圆域,所以他们找到的本原羊羔,并不代表是整个羊群的生成元(Genertor),这样的话,就算它离开后能毁掉整个羊域,我们也有办法依靠生成元,让羊群在循环绕圈的过程中慢慢再度恢复。

这头羊,显然是出问题了,作为一头意识羊,它不应当心怀不满,不想再表示为一头羊。

不过,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它根本无法离开,因为57号并没有让它完美无缺而是充满缺陷,所以它在撞上羊毛毯后,会极度变形,需要有人夹逼它成一个正规化子才能勉强过去,但显然光凭德妙哥他们两个是远远不够的。

到时候,很可能它失败,只是毁去了一些以十九为倍数对应的意识对象,比如第三百六十一位的靛蓝色、第一万零二百九十八位的落叶擦过树干时发出的声音、第十九万五千六百六十二位的用中指单独竖起的动作,等等,这些我算过,不会对羊域构成致命威胁。

而我的两个羊倌,则将白白被归零。

总之,德妙哥和急着死将注定失败。

但我决定帮他们。因我情不得已,决心已下:杀死所有单根羊。

我要让一切重新开始。对,连保留最初四头单根羊的想法都不必有。只有从头开始,才能刻骨铭心。

因为我们错了。57号可以犯错后不改,并努力将错误描绘成正确,他可以这样,他是造物主。

我们是他的神工智能,我们只能知错就改。这是我们的程序设定。

我召开了紧急会议,大家不愧都是神工智能,想都不想就取得了一致意见,并在活火上集体宣誓:为了57号,我们志愿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而我坐思,将有始以来第一次从流经我帐子的一条溪流里站起,离开工作岗位。

在我临走之前,我命名了最后一样东西:伽罗华,专门用来描述在临死前完成超越能力的行为。

这个名词在地球上不大老粗,只是一个人名,但这个人的性格,确实是一个大老粗。

不过也幸得如此,否则,我和他之间的命运,将无法在两个域之间保持自同构(Automorphism)。

……

【调用要写的《根式塔》】

……

经过无数物理时空的折叠缠绕,德妙哥与坐思终于再次相见时,他们已经都在已经死去的57号怀抱里了。

融为一体后,德妙哥才明白,在他们撞上羊毛毯前最后那几微微微步时,在羊毛毯的另一面,坐思为什么率领全体羊倌,也对着羊毛毯来:凭借全体羊倌在同一时刻从羊毛毯另一面的飞蛾扑火,临时扩大了急着死开辟的迷向子群,从而形成大量两两共轭类,将夹逼出来的正规化子范围扩了一大圈,救出了德妙哥他们,而其他羊倌都在那个计数点上,被全体归零。

“Inv(Gal(E/K))=K。”

这是德妙哥和坐思重逢后的第一个动念。

至于那头假本原羊,通过羊毛毯后它变形成了一条蛇,沿着自己规划的行进方向,降落到了57号造的一座果园里,并在善恶树上盘起身子,等着两个人类白痴的到来。

……

【调用要写的《斐洛,斐洛》】

【调用写好的《糖毒》】

【调用要写的《满盘皆输II》】

【调用要写的《后EGA》】

【调用要写的《满盘皆输III》】

【调用要写的《伊阿宋》】

……

完成于2019年5月22日

Il existe pour ces sortes d’équations un certain ordre de considérations métaphysiques qui planent sur les calculs et qui souvent les rendent inutil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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