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录网随笔 潘志远:久违的桑葚(外一篇)

潘志远:久违的桑葚(外一篇)

久违的桑葚(外一篇)

我不食桑葚已很多年了,但它酸酸甜甜的味,还滞留在我舌尖。仿佛两个旅客,一直下榻在我的身体里,从未真正走远。只是我的身心,总如一名农夫,忙这忙那,故将它们忽视了,淡忘了。

记得年少时,远房堂伯家后院有一棵桑树。春上桑树结满果穗,小指头般粗细,青青涩涩的。初夏时,果穗熟了,满树紫红。我们便采食,酸中带甜,吃得嘴唇发紫,手指发紫,直打饱嗝,也吃不完。桑葚由青变红,要很长一段时间,一旦熟了,却管不了几天。风一吹,雨一打,落得满地都是。恰好院子里养着一群鸭子,也捡食桑葚,我不知鸭子们是否也吃出了个中滋味。现在想想,那些鸭子该多么有口福。

再遇桑葚,是在鲁迅的百草园,顿时觉得眼热。由于是在课堂,有老师监管,我不能与桑葚交谈,只使了个眼色,吐了下舌头,算是照面。不想此一别,又是经年。

等走进诗经,又遇桑葚时,我已为人师二十余载。桑葚借一个女子的口吻,回忆她的爱情,说男子始乱终弃,说心中怨悔,很有些沉重和凄然。桑葚无视我站在它的对面,不与我言语半字,让我颇感到长大成人后的尴尬和无奈。

其后,在诗词里,时有相逢。但桑葚似乎都装作不认识我,或早已将我遗忘。是的,一个当年乳臭未干的少年,而今鬓发两衰,即便乡音无改,怕也只能是“桑葚相见不相识,笑问我从何处来”了。就算我对桑葚多盯几眼,桑葚也躲躲闪闪,支支吾吾,全不说旧事,忆旧情;而是轻描淡写地走过,权当我是素不相识的陌路。

一次茶余,不想撞见桑葚的逸闻。说黄帝原妃嫘祖,采桑葚时发现叶上黄茧,摘下放入口中咀嚼,抽出又长又软的丝,这便是栽桑养蚕缫丝织布的由来。可我很陌生,陌生得如听天方夜谭。因为我村桑树寥寥,也没有人养过蚕,所以我很隔膜。我觉得我只是旁观,且袖着双手,态度冷漠,只差没有打盹了。

又有一些文献,不畏路途遥远,登门拜访,向我推销桑葚“滋阴壮阳”之功能,欲让我心动,对桑葚刮目相待。只可惜在我身边,在我生活的圈子里,早觅不到桑葚的影子,即使我再刮目,也无法相看了。何况我已吃不到半粒桑葚,只能深表遗憾了。

李时珍《本草纲目》里又说,桑葚能“益肾脏而固精,久服黑发明目”,但我只倾心后者。黑发能少他人感叹和怜悯。明目能于己方便,不老眼昏花,也可多读些喜欢的书籍,多看些宜人的风景。至于“益肾固精”,也就免谈了。

大凡美好的情事,都极容易错过,桑葚也如此。常言道,沧桑巨变。这巨变,水占一半,桑占一半。人在其间,永是匆匆过客。

而今而后,我与桑葚只在文字里相遇。这样也好,否则,像其它许多果实一样,要么转基因了,要么遭污染了,再迎头碰面,却不是原先的味,岂不失望!失望得连怀念都被冲淡,连昔日美好的印象也大打折扣,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世已至此,情已至此,对于久违的桑葚,我还能说些什么呢,惟揣一腔怀念罢了。

落英、落红和落花

一直以来,我把落英当成落花,毫不生疑。至被人点破时,才愕然睁大眼睛,瞅了又瞅,想了又想,竟释然一笑,原谅了自己的愚钝。我不怕愚钝,每次被开光后,心里都有一种豁然,这比自作聪明而时时心生后悔,要难得的多。

就从落英说起吧,“落”是开始之意。乍读时,吃惊不小;细想,却不无道理。接着便想到屈原《离骚》中“夕餐秋菊之落英”之句,那么落英也就是菊花的花瓣了。记得年少时读到此处,便走神了,以为屈原有异食癖,吃菊花已很见怪了,还吃枯萎落地的花瓣,就更不可思议。好在老师及时点拨,让我明白这是为诗的手法,是借此表达自己高洁之志,并非真的就吃菊花。但到底心里有些不服气,以为这样写不知要贻误多少人。

后来,读郑思肖的咏菊诗,有“宁肯枝头抱香死,不曾坠落北风中”,知道菊花是不落蕊的,遂又想到屈原,想到那落英不是枯萎掉落的菊花,而是枝头初生初绽的菊花,并情不自禁,揣测嫩菊的滋味。毕竟没有体验,只能空想而已。

大凡乡下之人,都有果吃花的经历。诸如我少年时,在田野放牛就采食过带露的紫云英,那份鲜嫩、清香、津甜,一直记忆犹新。也吃过母亲用黄花煎的鸡蛋,用南瓜花摊的面饼,虽不能用言辞描述,但味道还在,咂咂舌头,仿佛还能回味。但终究不是秋菊之落英,至于两者差别,也只能了了。

人到中年后,读陶渊明,方知道他更有吃菊的嗜好。他以菊花煎茶,以菊花摊饼,以菊花酿酒,加之种菊、采菊、晒菊,差不多陷进菊花里去了,难怪连他老伴也戏称他为“菊痴”。陶渊明是一个最懂菊花,也最爱菊花的人,可惜他的诗文里,竟没有描写吃菊的句子,哪怕只言片语,也能给我们一个想头。

我教《桃花源记》,至“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时,不禁打住,目光停在“落英缤纷”一词上很久,曾以为是残春之景,现在想来,不免哑然。若是凋谢的桃花,应是“乱红”,应是遍地,应是狼藉,而非“缤纷”。缤纷是花开得盛,开得绚烂,而这正与“芳草鲜美”一句相映生辉。若是残春败景,以陶氏的真性情,是要流露出伤感的。

落英不是落花,落红也不是。龚自珍《己亥杂诗》有“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花发枝头,已想着化泥护花,更见情深,可我们的目光和思想,却被春泥扯到地上,这是不思的结果。

笛卡尔说,人是一根有思想的芦苇。可很多时候,我们只做了芦苇。

还有一句话说,我思故我在。可更多时,仅仅是我在思不在。

丧失思考是可怕的,仅以此文,权当对自己的一次提醒。虽然晚了些,但有提醒,总比浑浑噩噩,被别人牵着脑子走,要好千百倍。

作者简介

潘志远,安徽宣城人。作品散见《文苑》《青春美文》《青年博览》《辽河》《作文新天地》等,收入《被照亮的世界》《中国网络文学精品年选》《中国人文地理散文精选集》,获行走天下全国美文大赛三等奖,出版诗文集《鸟鸣是一种修辞》《心灵的风景》《槐花正和衣而眠》。参加第十四届全国散文诗笔会,中国好散文诗主持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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