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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不能像以往那样说话?我受不了了。”
她狡黠地笑笑:“受不了?”叫声愈加地的发娇。若在两年前,我或许抵抗不住,可如今我是谁呀,什么打击都是小菜一碟,何况她这小丫头?所以我索性任她发挥,置之不理。
这丫头大概自己受不了不自己的做作,叫了一会便没了底气,原形毕露地变了脸:“骗小孩子的吧,哪会有人摔一下就能奇变?我又不傻,才不会上你当!”
我眼珠一转:“当然,什么也瞒不过何五小姐的。”
她得意地一笑:“那是自然。”随即又凑过来,“说说,你遇到的神人是谁,能不能介绍我认识的?”
“你认识他干嘛?”我假装不解地看着她。
“当然是拜师啦!”她的笑都要溢出来了。
“如果我告诉你我身上附了一个鬼魂你信不信?”我压低了声音。
紫雪的小脸顿时煞白,身子快速往被子里一钻,只露出一双眼睛咕噜噜的乱转:“真的假的?”
我哈哈笑道:“当然假的。”
她似乎松了一口气,将原本半藏在被子里的脸露了出来,顺手又打了我一下:“讨厌,干嘛吓唬人家?你明知道我最怕鬼了还这样说!”
“你不怕我还不说了呢!”我回道。因为笑声太大,惊醒了外面的丫头们。
“小姐们怎么还不睡呢?”紫雪的丫头千萍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走进来。
“什么时候啦?”紫雪轻声问。
“二更都敲过半天了。”千萍的睡意愈浓,上来帮我们整理着被子。可紫雪委实没有睡意,扯着千萍要吃的。千萍又好气又好笑:“这都几点了,姑娘还惦记着吃的。”
我扯了一下紫雪:“睡吧,雪儿,太太不是说明日来查你的书么?”
一提何太太,紫雪立时没了劲头。因何太太不是出身书香门第,常觉得自己不如别人,所以对女儿的学业抓得十分紧。紫雪贪玩,书念得不好,一听查书就头痛。
我暗自吐了口气,早该将杀手锏拿出来。我才不会告诉紫雪,晚饭后何太太已派丫头来说过,因为她明天事多,紫雪的书就不查了。
紫雪睡了,我却睡不着。我不敢告诉她,我可能就是她所害怕的鬼魂,因为我在摔了一跤的那天好像就已经死了。
我记得那天我在门坎上绊倒,站起来的时候,忽然看到面前站了两个俊郎的男人,一个穿白、一个穿黑。我很生气,这两人怎么可以不经通报就跑到人家家里来,而且还进入内堂?我正想开口,那个穿白衣的男人已先我开了口:“老黑,是这丫头吧?”
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一本书看看,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笑道:“可不就是她么,小模样倒还过得去,就是命运不济。”
这两人来到我家对我评头论足,还当我不存在,气死我了,从来没人敢这样蔑视我。我娇叱一声:“你们是何人?信不信我让人拿板子打你们一顿,然后报官?”我本来是想怒骂他们一顿,可不知为什么,我明明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发出的声音却细若蚊吟。
我的怒火不仅没让他们害怕,反而令他们相视而笑:“这丫头怪有意思的,见了咱们居然不害怕,还想拿我们报官,这世间的官又能拿你我如何?”
白衣人忽地甩出条锁链要向我脖子上套,我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竟是官府之人,可我虽有过打骂丫头下人的行径,偶尔不满时还在心中骂过我爹是老古董、假斯文,但怎样也没到要被捉起来的地步吧?
我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退,这时我发现一件非常恐怖的事,为什么地上还有一个我?而我的两个丫头扶琴和盼夏正趴在我身边,似乎是在大喊大叫,脸上还有泪痕,我却什么也听不见。一会儿,爹跑了出来,站在我身边吹胡子瞪眼地着急,又是指手又是划脚,全没了往日伪装的文人气度;下人越聚越多,来来往往却无一丝声响;我娘也被人从佛堂掺来了,可能走得太急,手中的佛珠都没来得及放下,脸上更是煞白。
此时,我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看看站在面前一黑一白的两个家伙,再傻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顿时心中没了底气,话也说得结结巴巴:“难道你们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而我竟已经死了?”我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很疼,恐惧加疼痛,我想哭。
白衣人笑了,向黑衣人道:“这丫头还真是可爱。你没事就爱自己掐自己玩吗?”后一句他是在打趣着我,可我哪儿有心情与他开玩笑?
我哭丧着脸:“你们真是黑白无常?”
“当然是了。”黑衣人得意洋洋。
这肯定的回答令人心惊胆战。
老天啊,原来书本和传说都是骗人的,我上当了,要不然我早已转身逃开,哪还会傻乎乎地跳出来挑衅他们?再不济我也会软语相求,请他们关照我一点。可如今这样,不要谈关照,他们不给我小鞋穿就好的了。
我可怜巴巴的:“可是,你们不是应该长得很丑很怕人的吗?为什么反而这样帅?”我的泪水狂奔而出,心想虽然我刚才对他们出言不逊,但如此梨花带雨的柔弱样,总会引起他们一丝丝的同情心吧?对自己的容貌我向来是很有信心的,也曾经在我娘的指导下对着镜子练习过一颦一笑。
可惜我的这一番表演全白废了,两个鬼差正沉浸在我刚刚无意说出的话中,喜得不能自拔:“我们真的很帅?”互相打量一眼,异口同声地问:“是我帅还是他帅?”
我一愣,竟忘记去擦还挂在眼角的泪水,鬼差也虚荣?刚要开口回答,转念一想,说谁帅另一个必得生气,得罪谁都不好,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也不说。想到这里,我顾不得满脸泪水,连忙送上一个谄媚的笑,却不吱声。
两人见我不说话,都笑了。白衣人道:“小姑娘,我就知道你的眼光好,一定是认为我帅的。其实你也看出来了,玉树临风这个词就是为我造的。你放心,以后白大叔关照你。不用担心老黑,他习惯了,抗打击的能力早练出来啦。”一边说,一边拿期待的眼神看着我,大有只要我说他帅就会保护我一辈子的架式。而一旁黑衣人的眼中已快要喷出火来了。
我暗自叹了口气,见过自恋的,没见过自恋到这种地步的,脸上却还得拿出赞同的神色对着老白,意思他说得很对。等眼神看着老黑,我却又连忙予以否定,表示我完全不赞同老白的观点。这两种表情的频繁转换还真是累人。
老黑不高兴:“老白,你这样说要脸不,要脸不?你当人家李四小姐眼瞎呀,上次别人说了下你脸白,你还真以为自己是白面书生啦?说什么玉树临风,你咋不说自己亭亭玉立呢!”居然不叫我小姑娘,而改口称小姐,看来老黑是比老白有悟性,而且说话还很幽默。看看老白芦柴棒子一样的身材,亭亭玉立这个词真的很恰当。
老白不屑地一笑:“早让你弄两本书看看,就不听,露怯了吧。亭亭玉立是形容女人的,老黑你到底懂不懂啊?”
“哼,我不懂,还不知到底谁不懂。”老黑的声音比他更大,也更加不屑。
看来这是旷日以久的争论了,从他们面红耳赤的状态来说,真有可能会打一架的。
我懒得理这两个自恋的家伙,帅与不帅关我屁事。我都死了,哪有心情管他们这个闲事。想我李书蕾也是玉桥镇赫赫有名的人物,居然以这样的方式死去,被人家知道还不笑死了?
眼前这两个家伙越吵越激烈,大有就要动手的架式,吵架的主题也已偏离,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拿出来说了,若不是我如今身处困境,肯定要笑得满地打滚。
他们越吵越投入,倒将我忘记了。我是谁,这么好的机会不溜更待何时?
我偷偷看了看四周,正想找个地方藏起来,忽听有人轻声笑道:“他们是鬼差,你是新鬼,躲到哪里都会让他们抓住的。”
不知何时,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年站在我面前,不得不承认,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他帅的男子。
当然了,这可能也与我的见识有关。我家里下人虽不少,小厮也有一些,但我娘不知是戏文看多了还是听书听多了,总觉得长得好看的男仆容易惹祸,而我老爹又只有四个女儿,因此我娘在找男仆时都是以难看为第一要则的。自从我大姐长到十三岁以后,我家的小厮就一批比一批丑,每年的玉桥镇男仆选丑大赛我家都毫无悬念地拔得头筹。在众多丑男的交相辉映下,我爹俨然成了李府第一大帅哥。这样的结果是,我的几个姐姐一见姐夫都惊为天人,毫不犹豫地嫁了。不过,据我看来,姐夫们虽长得不错,比眼前这家伙又差得远了。
只是这小子面上的表情实在不让人喜欢,眼神中有一种谑笑,我有种会随时被他捉弄的不祥预感。
我抹了一把刚刚没来得及擦干的泪,警觉地看着他:“你是何人?怎么跑到我家来了?”我可不是三个姐姐,一见帅哥就乱了方寸,关键时刻还是相当清醒的。
那小子笑笑:“四姑娘还有空管这个,难道不想从黑白无常手中跑掉吗?就这样白白地被他们捉去?”他凑近了我,气息竟喷到我脸上,弄得我的心砰砰直跳,我躲了两下都没躲过去,索性也瞪起眼睛看他。我爹早教育过我,遇事躲不过去时,正视比回避的胜券大。
不过这小子根本没理我凌厉的眼光,自顾自地说着:“以后人家说起玉桥李家的四小姐是因为穿得太多而摔死的,你还好意思去投胎吗?”
他眼神中的笑意让我恨不得能杀了他,可又不得不说,这小子的话正好说到了我的心坎上。死就死吧,但以这样窝囊的方式死去,叫人实在说不出的郁闷。
见说中了我的心思,他很是得意:“我来帮你如何?”
“帮我?”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小子可不像是肯白白帮人的主。
我想起以前看过的《山海经》中的鬼故事,顿时吓了自己一跳。我长得不错,去年首次参加玉桥镇的选美大赛,就拔得了头筹,他不会是想控制住我,然后让我出卖色相去帮他做坏事吧?我呸,他当我是何人,我可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只是眼下该如何脱身?要不要先曲意相从,使个缓兵之计呢?常言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等我活了之后再作打算,反正我老爹有的是钱,什么能人请不到?治这小子还不是小菜一碟。
我正胡思乱想着,这小子忽地笑了:“你还真是自信得可以,以为自己真好看呢!不过能治得住我的人世上只怕还没生出来,所以你不要打错了主意。”
这是什么意思,他能猜到我心中的想法?正在我犹疑不定的时候,他忽的手一招,我竟不由自主地飞到了半空,只觉得自己身轻如燕,非常迅速地飞进他的衣袖。
这一下出得有些突然,我被摔得头重脚轻,在袖子里躺了半天才缓过神来,大叫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袖底太软,踩在脚下怎么也做不起力来,我挣扎半天未能站起来,只得老老实实地趴着。
一个声音轻轻传来:“别吵啦,小黑与小白来了,你若不想被捉,就老老实实地呆着。放心,我不让你出卖色相的。就你这样的,也只够当个丫头,卖不起价钱来,让你出卖色相我还怕坏了我的名声呢!”
他的声音中止不住的笑意,听得我气愤填膺,他这是什么意思,说我长得丑怎么的?自从我三个姐姐出嫁后,我可是大家公认的玉桥镇第一大美女。不过,要真这样说出来与他理论,我也有些心虚,因为我怀疑上次选美我爹的钱起了不少作用。
我刚想开口,一个人的声音却将我的话吓了回去:“老黑,别吵了,那丫头片子呢?”
“不是交给你了吗?”老黑气呼呼地反问。
“何时交给我的?”老白气急败坏,声音也高了一个层次。
老黑振振有词:“你的锁链都拿出来了,不是交给你交给谁了?”
两个人又开始吵,听动静似乎手脚也用上了,那砰砰梆梆的声音听得人胆战心惊。等我还魂后发现,院中我娘精心培育的花草在这次打斗中损失殆尽,自然我娘他们不知道是鬼差打架,只以为刮了一阵怪风,而这阵怪风后来也成了我变成怪物的重要佐证。自然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小黑、小白,你们吵什么呢?”这分明是少年的声音。
但他的话又是什么意思?莫非我们以前认识?听他口气还很熟?看他衣着如此华贵、模样如此俊秀,莫非我的前世也是天上的什么仙女,因为犯了错才会谪降人间受苦?我一下子来了兴趣,将这事打听清楚了,回家也和我娘显摆显摆,看她以后还老说我缺乏气质、没有教养。
“我们以前认识?”我试探道,给了他一个甜美的笑容。这个笑可是我按照娘的要求对着镜子苦练了若干次的,虽不说动人心魄,也能令人眼前一亮吧。
龙三似笑非笑:“当然。”
“我的前世是什么……”到底我没好意思直接问他是什么仙子,又想不到合适的替代词,干脆省了。
但这小子显然已明白了我的意思:“干嘛不好意思问出来?到了人世你倒谦虚起来了。”
这回答真让人心花怒放,我不禁喜形于色。他笑道:“有这么高兴吗?以前你对自己的身份一直非常不满意的,想尽办法地要投胎做人,早知这样,就该早点让你遂了心愿,我也不要这样头疼了。”
我暂且无空理他的嘲笑,问道:“那我到底前世是什么人?”
“这个我可不能告诉你,”他指了一下天,“天机不可泄露。”
故弄玄虚,我在心中鄙视了他一下,不禁有些遗憾,看来娘跟前是没法显摆了。
龙三笑道:“你急啥,该知道的以后都会知道。”
我表示理解,但却又想不通。如果我是仙女,来到人间总会有什么事吧?怎么这么早就死了,好像该发生的还都没有发生呢。
“那我们,是朋友?”我问。既然他不肯明说,我就从他的身份上打开一个缺口好了,然后再来推敲自己到底是谁。
他摇头:“不是。”
“是邻居?”
“不是。”
我想了一想:“是亲戚?”
“算是吧。”他忽然笑了,又是那种坏坏的令人咬牙切齿的笑。
我有些生气:“是亲戚很可笑吗?”
他立刻敛了笑:“不可笑。”但一说完又立即笑了起来。
“什么亲戚?”因为生气,我的声音无法再保持柔美,笑容也不能按照娘亲要求的标准保持了。
他退后一步离我稍稍远了一些:“如果我说是姻亲,你信不信?”
这小子还真怪,忽然知道男女之间要保持距离了?而且姻亲就姻亲吧,为什么神色如此古怪?我们家姻亲多了,是哪个呢?
“我的哪个姐姐嫁给你家了?”
“跟你哪个姐姐都没关系,要结亲的是我们两个。”他又后退了一步。事实证明,这一步退得实在英明,因为我已挥拳打人了,而由于他的后退没有打着。
他颇委屈地看着我:“我说了实话,你干嘛生气?”
该委屈的人难道不该是我么?先是损够了我,觉得没意思了,又来占我的便宜。他到底是谁?世间怎会生出这样的怪物?
他靠近我一些,不紧不慢的开了口:“其实我是为了救你才赶到这里来的,你要不是我未来的老婆,我用得着这样上心吗?得罪了小黑小白你以为是小事啊?”
我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根因老白老黑打架被折断的树枝:“你要再说信不信我打你!”
他已然飞快地逃开了:“淡定淡定,你的脾气还是如此暴躁。不过我不会怪你的,有些事虽说你现在还没法接受,但以后你会想通的。事实上我们这段姻缘是月老系下的,你不愿意也不行。其实不光你委屈,我也委屈自己了,本来有好几位仙女对我有意思的,可因为我们一订亲,她们都不理我了。你现在年纪小,对男人还不了解,以为自己会有更好的选择,所以看不上我。等过上几年你就会发现,除了我,你原本就无可嫁之人。”
尽管我一直叫自己淡定,也按娘教的办法进行了无数次深呼吸,但最后还是恼羞成怒了。要不是看在他毕竟救我一命的份上,我是要将他直接赶出去的。当然,这会儿我也不是不曾动过赶他走的念头,但估计自己没有这个能力,所以就不让自己难堪了。
“不赶我走是对的,否则我走了,你如何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他得意地看着我。
我猛然醒悟,这小子说得似乎在理,若是我不回到身体中去,岂不成了孤魂野鬼,更加凄惨?只是这小子每次都将我心里想的一鼓脑说出来,真叫我头疼。他就真的一点也不照顾我的面子么?
“原来你自己也知道后果呀。”因为抓住了我的软肋,他笑得更欢了。
我问:“你真的能读懂我的心语?”
“有什么可奇怪的,我是神仙,这不过雕虫小技。”他得意洋洋。
这么拽,我不屑地哼了一声,但也仅止于心里的轻视,面上一点不敢表示出来,怕惹恼了这小子不肯帮我。
“如果我也能读人心语那该多好啊,就不用老是揣测我娘的心思了。”我暗暗的想着,不过这小子一定不肯答应。
“我帮你回到身体里,并教会你读懂心语的本领如何?”他提议。
我惊讶地看着他,这是什么意思?他忽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不过这倒是件好事。只是我若回去了,一会儿黑白无常来了岂不又要将我抓走,我该如何对付他们?
他忽地一笑,似是忍了很久再也忍不住才笑出来的样子:“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的小心眼儿还是这样多。放心,黑白无常不会再捉你回去了。有我在,他们也捉不到你,保护不了你我还算男人么?”他一拍胸膛,我忍不住想啐他一口,不吹牛会死呀!
“我可没有办法谢你。”我这是明确地告诉他,不要指望从我身上捞到任何好处。
“怎么没有办法,以身相许呀!”他呵呵地笑道。我今天真的没有办法抑制自己打人的冲动。见我变了脸色,他笑道,“好啦好啦,我也没指望你谢。”
“真的?”我戒备地看着他,这小子怎么看怎么不像乐于助人的。
他似是无奈地摇了一下头:“怕了你了。其实我是觉得你不该这么早就死,好不容易投胎一次,也该将所有事情都了结了再回来,对不对?要不,你还是三心二意的令人头疼。”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一点也不明白。
正想再问,他猛然推了一下我,我一下子摔倒在地,睁眼一看,我已然躺在床上,这感觉好像恶梦惊醒一样,因为回到熟悉的环境,心里说不出的轻松。我娘正在义正词严责备我爹,声情并茂,吸引了大批观众。
而我在此时是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梦的。
但现实很快摧毁了我的幻想,因为正如龙三所言,我具备了能读人心语的能力,还时不时拥有透视的本领。更可怕的是,月圆之夜,我的灵魂可以离开自己的身体在外面游荡,每当此时,我不仅可以看到鬼,还能与他们交谈。曾有两次,我甚至遇见了黑白无常在酒肆喝酒,当时我吓得浑身冰冷,双腿发抖,一步也走不向前。不过,这两个家伙竟像完全没有看见我一样,依旧推杯换盏,进行着他们之间亘古不变的争论。
难道,我真的成怪物了?还是我依旧是鬼?
坊间传言加上我自身离奇的经历,让我一度惶惶不可终日。我后来频繁的魂灵出窍就是想找龙三问一下到底怎么回事,但不知为何,一直没找到这小子。绝大多数的鬼根本不知他为何方神圣,偶尔有知道的,也一幅高深莫测的模样,再三询问我为何找他。他们将我的来意打听得一清二楚,却拒绝透露他的行踪,令我不禁愤恨世风日下,鬼也学会骗人了。
时间一久,出游的乐趣让我不再将这事放在心上了。毕竟鬼城有许多新奇好玩地方,让我这个被爹娘成天锁在家中的人感到无限乐趣。而且鬼有预知能力,从他们那里我得到许多信息。这些信息加上我的异能,使我一度在家人眼中有了神一般的地位,就连我娘有时都会找我商量事情,这种被人重视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若不是我娘忽然想起女大不中留的古训,打算帮我找婆家,我的生活还不至于这样一团糟。如今虽是千里之外的京城,真的能如我娘所想的那样风平浪静了吗?特别是现在何府上下已多多少少知道我的异能之后,还能像答应过我爹娘的那样收留我吗?
一大早我刚起床,何太太的首席陪房苏嬷嬷便来了。
虽说往日苏嬷嬷也有过奉太太之命突击检查何五小姐起居的情况,但今天未免太早了一些。而紫雪由于昨日睡得太晚,此刻还正打着呼噜做着美梦,一条雪白的膀子更是伸出被外,与大红的被面相衬得活色生香。如此优雅动人的睡相显然不符合何太太对大家闺秀的定位,自然也不能让苏嬷嬷满意。虽然我不觉得睡觉是什么大错,但她如此面对苏嬷嬷还是觉得不大妥当。
叫醒紫雪是肯定来不及了,我只能尽力给了苏嬷嬷一个甜美的微笑。并非我不想与她说话,只因此时我的奶娘李嬷嬷正在给我梳头,头皮被扯得生疼,实在没法在笑的同时还能开口。
李嬷嬷的老派作风使她认为女孩子的头发一天下来不能有一丝凌乱,所以梳头时她会尽力扯紧每根发丝,而不管我是不是疼痛。每次梳头对我来说都不异于一次酷刑,小时候我曾经因为怕梳头而萌生过要当姑子的想法,后来听说姑子也有带发修行的才作罢了。因为我知道,但凡我还有一根青丝,李嬷嬷都不会放过我的。
不过私底下我也不得不承认,李嬷嬷的梳头手艺相当不错,当年在玉桥镇曾多次引领过玉桥妇女的发型潮流,并受到了附近几个乡镇的妇女热烈追捧。稍稍有头有面的人家,在女儿出嫁时都以能请到我家李嬷嬷梳头为荣。
因为不断进取的精神和几十年的丰富经验,就算到了京城李嬷嬷也不曾落伍,得到何太太的相当首肯,立即挫败了何太太认识的所有会梳头的嬷嬷、姐姐。从此以后,只要何府女眷出门,何太太不再从外面请梳头女,所有重任都落到了李嬷嬷身上。虽然在我看来何太太这样做的目的主要是为了省钱,但李嬷嬷的手艺也确实让我在何府受到了更多的欢迎。
为此事,何府小姐和少奶奶们对李嬷嬷又爱又恨,特别是头发较少的大少奶奶,既想跟上潮流与小姑子、妯娌们比美,又舍不得被李嬷嬷生生扯下的秀发丝,纠结异常。
据紫雪透露,李嬷嬷让何府众女子的容貌有了大幅的改观,美的更美,不美的也有了气质。前者是指她自己,后者是指何大少奶奶等一干人等,但没敢包括我三姐。
大概是我的笑实在惨不忍睹,苏嬷嬷有点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蕾姑娘今天很漂亮啊。”
这是句纯粹的恭维话,虽说我长得不难看,但此时的模样与美是八杆子也沾不上边的。如我没有看错,苏嬷嬷的眼中有一种讨好,不过这种讨好与求李嬷嬷帮着做事时的讨好不一样。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苏嬷嬷虽然只是陪房,可因为何太太的倚重,向来将自己很高看,她不训人就好了,哪里还会夸人?
我这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不禁受宠若惊,尽力忍着痛笑道:“多谢大娘夸奖,大娘请坐。”这几次字在李嬷嬷对头发忽紧忽松的控制下变得抑扬顿挫,听起来有些怪异。
苏嬷嬷的脸牙疼似地抽搐了一下,并未如我所请坐下,而是四处打量了一下屋子,以掩饰自己嘴角的笑:“我们五姑娘还没起么?”关注阅读丛刊,回复读心就可以在公众号上看连载了。
这话是问李嬷嬷的,但却是一句没话找话的废话。因为我刚才起床时已卷起了半边床帐,只要一进门,任何人都能欣赏到何五小姐的优美睡姿。而何五小姐显然是不惧人欣赏的,因为只这一会儿,已换了几个姿势,而且一个比一个不老实,何太太如若亲眼看见,准得将鼻子气歪。不过我现在也不能肯定苏嬷嬷回去的叙说就一定不会让何太太气歪鼻子。
李嬷嬷笑道:“昨日两个小姐妹在一起谈诗论书,不知不觉就睡得晚了一些。”言下之意,紫雪起得晚也是有理由的。
真没想到,李嬷嬷会帮我们说谎,转念一想却又明白了,此举不是为了紫雪,她是主子,除了太太谁也不会责罚她的,李嬷嬷真正要保护的是紫雪的几个教导嬷嬷和丫头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