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录网随笔 有儿坟上飘白纸,无儿坟上草树青

有儿坟上飘白纸,无儿坟上草树青

挂青

文/林丹

每年清明,前三后四这几天,陈老爹都要爬上邻县的斗篷岭,给他早已过世的伢老子挂青。隔三岔五,他总要走到岭下、夫夷河边的邻县县城的我家借宿。

陈老爹与祖父是老家的乡邻,一个住在麻石街的下头,一个住在麻石街的上头,中间仅仅隔了一家裁缝铺、一家铁匠铺。

麻石街的门前,绵延着一片地势开阔的田垅,一直没入远处黑魆魆的群山。田垅里徜徉着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港,宛如耀眼的玉带一样袅袅地漂向东南的山坳。

陈老爹以打鱼为副业,祖父以打豆腐为副业,两人井水不犯河水地生活,虽然关系处得不咸不淡,却也一直相安无事。

陈老爹性情开朗,即使一个人走在路上,一双小眼睛也是笑眯眯的,就像前面有金元宝等着他去捡似的。祖父却不苟言笑,整天板着一张忆苦思甜的脸,仿佛别人去年借了他一斗米,今年只还了他一升糠一样。

于是,麻石街的人们对祖父都敬而远之,对陈老爹却亲热有加。"陈老倌,今天打了几斤鱼啊?""陈老爹,今天捉了团鱼么?"陈老爹掮着湿漉漉的渔具一路走来,麻石街的大人小孩追着他一路问去。陈老爹乐呵呵地顾自一个人顺着麻石街往前走,任由他们探头翻看坠在身后竹竿上的沉甸甸的鱼篓。

其实,祖父才是麻石街上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麻石街的上、下街的人家都以林姓为主,陈老爹倒是一名他乡来的彻头彻尾的外来户。

解放前,早年的夏天,邻县的斗篷岭久旱无雨,龟裂的稻田几乎颗粒无收,人们陷入极度恐怖的饥荒之中,不时望见有人拖妻带崽地走过田埂,三三两两地外出逃荒。陈老爹的伢老子贫病交加,一口气接不上来便撒手人寰,留下了一座竹林里挂满纸钱的簇新坟茔。

陈老爹的老娘欲哭无泪,在竹林里的坟茔前按着陈老爹的脑壳,"梆、梆、梆"地朝着坟茔磕了三个响头,领着陈老爹一路辗转颠簸,一路逃难到了麻石街。好不容易,俩娘崽在麻石街的庵堂里落了脚,靠着麻石街乡邻们的接济,再从街上接下一些零碎活计,一对寡母孤儿总算安顿下来。

苦难的日子就如门前小港里粼粼的流水,呜呜咽咽地绕着麻石街奔涌而去……陈老爹一天天地长大了,长成了一个精爽硬朗的小伙子,每天戴着斗笠,掮着渔具,早出晚归地在小港里向鱼虾龟鳖讨生活。不久,陈老爹打着赤膊,挥汗如雨,在麻石街上竖起了一座遮风避雨的小土屋,凭着自己的勤作苦干、敦厚乐观,与一个青睐他的当地妹子结为秦晋之好,终于在麻石街上扎下了根。

陈老爹的婆娘也算是给他争气,不歇气地接连给他生了五个崽伢子。陈老爹的老娘虽然觉得生活过得清苦,日子却变得敞亮起来,含辛茹苦地帮着陈老爹拉扯五个细伢子。在一个冬天冷彻骨髓的深夜,积劳成疾的老娘将陈老爹唤到病床前,哆嗦着手指伸向麻石街东边的方向,颤抖着嘴唇对他断断续续地交代:"斗篷岭……挂青……"话未说完,就如一盏油尽灯枯的煤油灯,最后急促地抖动了几下火苗后,瞬间消逝在麻石街无尽的黑暗里……

由于路途坎坷,家底亏乏,陈老爹的老娘没有跟自己的男人葬在一起,只能在麻石街的柏树坡上遥望着邻县的斗篷岭。她望着陈老爹翻过崇山峻岭去挂青,望着家乡斗篷岭的竹林里升起了缕缕青烟,望着自己男人的坟茔上挂满了串串纸钱……

解放后,陈老爹新分了田地、翻盖了木屋,崽伢子一个个长大成人,相继招工、考学、当兵……走出了偏僻混沌的麻石街,陆续留在了长沙、厦门、北京……陈老爹的脑壳想烂也想不出的花样世界,将无上的荣光、无尽的思念留给了陈老爹老俩口去体会、去品尝……

"陈老倌,你好福气哩!""陈老爹,好了您老人家享清福哩!"麻石街上的人们不时与陈老爹打着招呼,陈老爹嘴里"诺诺"地答应着,苦笑着低头走过麻石街,掮着仿佛越来越沉重的渔具,一身落寞地走进日渐冷清的家门……

渐渐地,陈老爹与独子在外教书的祖父走得亲近起来。闲下来的陈老爹,绕过中间的裁缝铺、铁匠铺,径直踱到祖父的木屋前,倚着门框看着祖父不急不慢地打豆腐,"吧嗒吧嗒"地抽着捏在手里的旱烟袋。

"道勋,还是你过得舒服啊!一个崽伢子就在邻县面前,想去住就去住上几天,不想去就在屋里打豆腐,你有几多自在!"陈老爹喊着祖父的名字,不无感概地真诚说道。"莫这样讲哩,你屋崽伢子都在大城市,麻石街上哪个比得上你,是你自己不想去噻!"祖父摔着脸上豆大的汗珠子,发自肺腑地说着自己的心里话。

"是啊,哪个能比得上我?是我自己不想去哩……唉,只怕我将来死了都没人来挂青哦……"陈老爹在门槛上磕掉烟锅里的灰烬,轻轻地朝着祖父摇了摇脑壳,将一双粗砺的手背在身后,自言自语地向着麻石街的下头走去……

陈老爹最后一次来到邻县挂青,已是四十年以前的一个清明。他在县城买了一个西瓜,兴冲冲地抱到我家,说是晚上大家一起煮瓜吃。我哥眼馋地盯着西瓜,迫切地告诉陈老爹,这瓜不用煮,切了就能吃。陈老爹摩挲着我哥的脑瓜,笑眯眯地给自己找着台阶下:"没吃过,没吃过……"晚上,陈老爹与祖父抵足而眠,朦胧中隐隐传来他们的窃窃私语……

第二天清早,陈老爹拉着祖父的手,在门口依依不舍地告别:"老伙计啊,上岁数的人了,见一面少一面哩,自己挂牵自己哩……"说完,陈老爹拄着一根拐杖,背着一捆纸钱,向着自己曾经走过无数遍,通往自己祖先长眠地的斗篷岭的羊肠小道爬去……

五年后,陈老爹病逝于异乡的麻石街,与他的老娘一起葬在了柏树坡。星转斗移,岁月沧桑,陈老爹默默地陪伴着自己的老娘,默默地遥望着故乡的斗篷岭,只是已不见竹林里的串串纸钱,斗篷岭上的袅袅青烟……

语录网网友总结:青明节,天堂上的老娘,你好吗?老爸尚好,勿念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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