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远方的游子
图:自网络
先前,每次和亲友相聚,姨妈和妗子谈到大舅时,总会说,你大舅是个不过日子的人。
的确,就连表弟结婚时,家里的房子还是表弟赚钱盖的,大舅的一生,并没有挣多少钱。听着姨妈这样说他,他只是不自然的笑着,并不争辩。
大舅是外公在他六岁的时候,从邻村的一户人家领来的,母亲说,那时外婆生了她和小姨后,陆续又生过几个男孩,但都没有存活,考虑到外婆年龄越来越大,于是,外公退而求其次,选择了领养。
初次见到大舅时,他面黄肌瘦,两只眼睛也没有光彩,犹如大病初愈一般。
就这样,大舅在这样一个新的家庭里,开始了新的人生。
在我的印象里,外公家的生活条件并不宽裕,似乎,童年里对大舅并没有太多的记忆。
和大舅第一次正面接触,是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当时他已经结婚,当年暑假,我和同村的另一个小伙伴,直接采取走路的方式,去外婆家,由于口渴难耐,在路过一处砖窑厂,我们正急着寻水时,忽然看到正在拉着平板车的大舅。
灼热的阳光下,他又黑又瘦,看到我,他连忙停下手中的活,带着我们去了他们简陋的食堂,喝过水,他又给做饭的大爷要了一个白馒头,然后牵着我的手向外婆家走去……
大舅年轻的时候,曾做过多年的民兵连连长,在外婆家堂屋正当门的镜框里,有多张他打靶训练的照片,很帅气的样子,只是,窑厂的画面和过去的大舅反差太大,那时候我心里还叽咕,大舅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听母亲说,大舅是个很灵巧的人,在农村,他干什么都是一学就会,尤其是插秧,他一个人一天可以完成三亩左右,他的纪录后来一直无人能破。
舅妈是个极其内向的人,一天到晚只知道干活,对大舅的话也是言听计从,因此家里也很少有矛盾发生。
而姨妈所说的大舅“不过日子”,应该从他的好交朋友说起。
听说,大舅为人仗义,有很多“仁兄弟”,在我们老家,邀别人喝酒统称为“治个场”,他的家里,几乎大场三六九,小场天天有。大舅酒量很好,喝酒不上脸,几乎没有醉过。
在外人的眼里,只要给大舅说一声,他是有求必应,哪怕把自己家里的不干,也要先给别人帮忙。有一次,我们村的人,因着违章,车辆被扣押,不知从哪里听说大舅认识城管的人,就去找大舅,他二话没说,就去找了熟人,第二天车辆提出来了,但买烟的钱都是他自己出的。
为此,外公外婆和周围比较亲近的人,都颇有微词,认为他是个不过日子的人。
但如今,作为一名旁观者,我现在可以这样理解大舅的行为。他是一个被领养的孩子,他其实是不属于自己下生活的这个村庄的,在他内心深处,一定有很强的自卑感和被人接纳的意识,他所做的,也许,仅仅就是为了让他人承认自己,从而使自己的心灵上有一种安全感。
有一年“双抢”期间,父亲去镇里买化肥的路上,从车上摔下来,导致腿部骨折,当时正是农村人最忙碌的时节,麦收刚刚结束,水稻面临着插秧,地里的田都趟好了,母亲一个人从早到晚,望着不断下沉的水位,心急火燎,嘴上烧的都是水泡。
无奈之下,母亲给大舅打了电话。第二天一早,大舅带着六个人,就来到了我家,从拔秧、运送、撒苗、栽种,到晚上天快黑的时候,五亩半水稻全部种上。当母亲提出在家里吃晚饭的时候,大舅说什么也不肯,而是带人快速离去,他说,自己家的水稻,第二天也要栽种了。
后来,母亲听说大舅当晚回去,自己花钱请了那些帮忙的人,在沙庄乡的启修饭店里吃饭,后来,母亲每谈到这件事,都会难以自制动的泪流满面。
到2008年前后,外婆村庄的人,大多建了楼房,而大舅家的屋子还是他结婚时的旧瓦房,那时的表弟已经二十出头,正面临着介绍对象的日子。
大舅似乎也有了危机感,年过半百的他,于是筹钱买了一台织草苫子的机器,开始尝试创业,他雇了村里几个人,把自己的产品销往山东寿光,辛辛苦苦忙了一年多,但对方的赊账,令大舅的叫苦不迭,最终,以失败告终。
姨妈说,我早就知道他不行,给工人吃那么好,卖草苫子价格上又那么大方,不亏才怪。
最后一次见大舅是在2014年的冬天,那天,表弟开车带着他来到我家,买了好多的礼品,看着他面黄肌瘦的样子,母亲问他怎么了,大舅低声说,最近身体不好。我爱人当时中饭就要做好了,于是就拉着大舅和表弟一同吃饭,但他执意不肯,说家里还有其它急事要办。
母亲送他,回来时,母亲说,你大舅是癌症中晚期,在这里吃饭怕自己的疾病传染。
我当时听到母亲这样说,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先前,不过日子的大舅,在我视线里是模糊的,但因着他后来的行事为人,在我的印象中,慢慢变得清晰。
大舅的一生平平淡淡,甚至一贫如洗,甚至很多人都说他没用,但这都不重要,作为农村人,每个人的一生都不可能那么完美。也许,不完美的人生,才是构成乡村故事的真实载体。
如今,大舅已经去了多年,他的女儿(表妹),已经在东莞买房安家落户,他的儿子(表弟)也早已有了自己的公司,生活得繁忙而充实。他们的幸福,给不过日子的大舅,做了最完美的收尾,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