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爱我
——灵遁者
二哥对我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我爱你。”我相信,那一晚上他把这一生的“我爱你”都说了出去,不过有点悲伤的是,听到他说“我爱你”三个字的人,是我,不是他老婆,不是他儿子,不是他父母。
他的微信名是“井哥”,我问他为什么叫“井哥”呢?他喝了一口酒道:“左右是二,上下也是二。”旁边的美女开口道:“那为什么不直接叫二哥呢?”二哥笑而不语。
我本想开玩笑说:“井哥这个名字,可以显示出二哥海量。”但一想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问他:“听红总说你很能喝。”他连忙摆手,直接从西装口袋掏出一瓶药道:“你看这是啥?”我没有接过去,而是直接问:“这是啥?”他说这是药,一边喝酒,一边吃药,肝胃都喝坏了,前几天还打吊瓶呢。
估计很多人,都猜到了,二哥是做工程的。但和一般做工程的人不同,他小西装一穿,精神小伙的劲头十足。秃头,啤酒肚,邋遢……这些和他都不沾边。
这不又喝醉了,席间要散场的时候,大家说给二哥叫个代驾,可是二哥眼神呆滞没有反应。我开口道:“住我那,一条街的距离而已。”
商场已经关门,只留了少量的灯。二哥已经喝得脚上无力,只能被我们架着下楼。下楼之后,他隐隐说:“要去厕所。”
我扶着他东倒西歪地进了肯德基的厕所,他脚无力,手也无力。我给解开裤带,让他蹲在蹲坑上,哪知他蹲不住,一屁股坐在坑里了,空间异常狭小,很尴尬。他的两条腿斜劈着,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
我像照顾一个大婴儿上厕所一样,做了你们能想象的一切动作,我心里五味杂陈。又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二哥拖出厕所,拉出肯德基。肯德基里面用餐人的目光,我已经顾不得了。
出了肯德基不远,二哥瘫坐在地上,垂着头。我气喘吁吁,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他靠着我的腿,我俯视着他。他天蓝色的小西装依然精神,大头皮鞋也锃亮,但人已经没有了精神头,头都快弯道腰里了。
昏黄的灯光,稀少的行人,都在暗示着夜已深。在他瘫坐地上的时候,他还在吐了几次。第二天早上,他才告诉我:“那天中午也喝了,四个人喝了三瓶白酒,所以晚上才会醉成那样。”
娱乐要喝酒,悲伤要喝酒,生意要喝酒……成年的人世界,已经复杂到需要烟酒才能打开心扉,放下戒备。所以很多人,成也是酒,败也是酒。
我无法以一个局外人来看待酒,因为我当时也上头了。当我无法扶起二哥,只能想办法背起他的时候,他对我说了第一句:“我爱你。”我笑了一下,我当然知道他并不是在对我说。
我继续向前走,他继续说:“我爱你。”我回复了一句,我知道了。突然他大叫了一声,正好一个路人看见了,忙忙得走开了。
走了大概一半的路,看到一个环卫工人休息的长椅,我就把他放下歇会。他的头卡在我的肩膀上,我能感觉到口水已经渗透到我的衣服里了。
他还是说:“我爱你。”我没有理会。他继续说:“我爱你。”“我爱你,你知道不?”坐了大概10分钟,他不断地大吼一声,或者说一句:“我爱你。”
当一个人不熟悉人的对你说我爱你,第一次的时候,你会一笑而过。但他不断地对你说我爱你的时候,你就无法像第一次那样一笑而过了。我相信,那一晚上他把这一生的“我爱你”都说了出去,不过有点悲伤的是,听到他说“我爱你”三个字的人,是我,而不是他的爱人。好像这是一种“浪费”。然而当我沉默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些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字,没有一个是假的,没有一个是没有力量的。正是他不断地说:“我爱你。”才让我觉得,这个人其实挺可爱。刚才在厕所的那种不舒服感,我也早已忘记。
如果前一天的雪,能够晚一点下,能够在他对我说:“我爱你”的这个时间点下,我一定会落泪,哪怕他是个男人,我也会落泪。因为我一定会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情。就是下雪的时候,有人毫无保留地依赖着你,对你说我爱你。
把他放到卧室床上的时候,他还问我:“手机呢?”我赶紧给他找出来,他拨通一个电话,让那个女的来接他。但他说话已经咬字不清楚。我清楚这个女的,就是二哥的老婆。一个喝醉成这样的人,还不忘给老婆打个电话,无论是报平安也好,无论是让她来接也好,总之在我看来这就是爱。
我从他手里拿过电话道:“嫂子,我是谁谁谁。二哥在我这,他喝醉了。你早点休息,他在我这你放心。”
后来吐了几次,他又拨通了电话。我站在旁边听到了电话那头的抱怨:“喝酒不要命是吧……”
有一点是很清楚的,那就是一个人在清醒的状态下,不会那么肆无忌惮地对着一个不熟悉的同性不断地说我爱你。因为没有人愿意被当成疯子。而酒后,他不断地那样地说着,是那么毫无保留。
第二天早上,我当然没有问昨晚你不断地说我爱你,是在对谁说?因为他只是要发泄爱,发泄恨,而我只是一个“影子”。
只是我一定是一个真实的“影子”,因为当我被单纯的“我爱你”三个字沉默的时候,就说明我也需要表达爱。也就是说,“我爱你”这三个字,是世界上所有需要表达爱的人,借二哥的口,在那一晚进行了一次表达。我也在抖音上看到过一个女孩喝醉了在地上打滚痛哭,原来是失恋已久,终于在喝醉酒之后爆发。
二哥不断地挠挠头道:“哎呀,昨晚可是丢脸了。看把你这吐的,实在不好意思。席间我没有出丑吧?”
我连忙道:“没有,没有。席间表现很好。”
然后我们吃了饭,吃饭期间他一直在接电话。说工地上的事情,说下午和一个介绍项目的朋友喝酒。
我问他:“你还能喝吗?”他笑笑道:“没办法,这你不喝酒,生意都不好谈啊。”我笑而不语,心里五味杂陈。
独立学者,作家灵遁者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