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边疆文学》上看到作家窦红宇的小说《花红》,开头就吸引了我,小说语言精准,简练,人物对话生动。特别是一些叠词叠句,用云南方言读出来,仿佛发生的事就在身边。人物的一举一动,精彩对白,神态心理变化活灵活现,呈现在读者眼前,令人拍案叫绝。
读《花红》,能触动人心的,是其深刻反映了人类繁衍生息、传宗接代的过程中,一直都存在封建遗毒的男权思想,小说中,刘莉姐弟就是非常典型的男权思想的捍卫者。
随着环境的变化,不孕的家庭比例逐年上升,他们想要个健康孩子,有的比登天还难。好在高科技的发展,基因检测筛选、试管婴儿等等,可以满足这些特殊家庭要孩子的愿望。
小说中,刘花红是生活在穷乡僻壤里的农妇,两个孩子的母亲。穷,攒不够一万元钱给二儿子割那个多余的“小六指”。孩子右掌多个指头,脾气倔强,不愿意上学,一家子因此犯愁。
刘花红有一大缺点,胆小羞怯,不爱说话,是三捶打不出个屁的“闷葫芦”;有一大优点,身材高高壮壮,一幅生孩子的好料。被关小贵娶进家门没几年,生孩子如挤豆米般,一连生了两个儿子。在落后贫穷的大山里,除了养几头猪,几只羊和几只鸡,其他能做啥?没钱,生儿容易,养儿难啊。丈夫关小贵整天盘算着如何找钱,甚至想,要是找钱也和老婆花红生娃娃一样就好了。想什么来什么,曾经帮过他的许老二传来口信,要关小贵去他家一趟。
关小贵回来,拐弯抹角,与媳妇花红说了许老二介绍之事,只要她愿意,到城里替人生娃,可得丰厚的十五万元钱。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替人生子是咋回事?经关小贵磕磕绊绊的解释,花红似明白又不明白,为能给二儿子截去“小六指”,帮人生个娃能挣十五万元?懵懂的她,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决定冒这个险,同意进城做这笔买卖。毕竟,十五万,对他们来说,是一个诱人的天文数字,靠土里刨食,一辈子也无法企及。
从未走出过大山的花红,在离家前,依依不舍:对猪哭,对儿子哭,对羊哭,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哭,在路上,对着大山哭,都是无声的泪。复杂的情感,前途未卜,哭,让主人翁的情感宣泄到极致。
到城里,吃住好了,可一切都是陌生的,怀孕前的各种检查准备,令她无所适从;怀孕中的各种限制,令她惶恐不安;对两个儿子和家的思念,使她郁郁寡欢……她又开始对着城市的“新家”,见到什么都哭。东家刘莉知道后不高兴了,说你一个代孕妈妈,哭哭哭,会影响肚里娃娃发育的,不要把别人的娃不当娃,不准她哭,她也就不敢哭。为了十五万,她得忍耐,忍耐!实在忍不住,就悄悄挖东家后院里的空地,买来种子种菜。好在,东家几代单传,盼子心切,开诊所的大姐刘莉,对花红不合规范的举动虽不乐意,可在“教不会”时,也给予宽容。
《花红》,表面写的是代孕问题,反映一个特殊家庭的情感,实则是人们难于冲破的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对刘莉家而言,绝后是天大的事,他们对不起列祖列宗。出钱找到代孕妈妈花红,一家人似抓到救命稻草,小心翼翼,将其视为“祖宗”般供养起来。可花红是大山里生活劳作惯了的农妇,一个粗人,“猪羊吃草她吃草”的人,哪里消受得了这份福?
怀孕头三个月没有多大反应,过了三个月,问题来了,不论刘家做什么高价营养的东西,她都是吃什么吐什么,几乎虚脱,弄得刘莉一家大小心惊胆战,手忙脚乱,仍无济于事。好在丈夫关小贵曾带来的一袋子苞米面,被她翻着,胡乱煮一碗面糊,喝下去,突感舒爽,症状缓解,刘家姊妹才舒了口气。
两个儿子想妈妈来看望,花红抱过儿子后,刘莉让她洗去“不洁味”,她纳闷;抱着一下别人家的狗,刘莉向她喷消毒液,她迷糊;种菜弄了泥,刘莉要她天天洗澡,因洗澡摔跤,差点流产;刚保胎回来,刘莉带她上街买衣服,遇抢包歹徒,她忘记身怀孩子,伸手制服歹徒,夺回被抢的包,把刘莉吓得脸都白了,又是一阵数落和心疼。几经周折,随着胎儿长大,花红不敢再冒失了,毕竟腹中孩子是东家的,值十五万呐。无事可做的花红,央求刘莉买了针线什物,开始绣鞋垫。在她绣的鞋垫中,六双是给刘莉姊妹的,有一双很特别,是送给腹中孩子母亲黎曼的。花红一直认为,在刘莉家,黎曼与她心灵相通,是她想倾诉的对象。鞋垫绣好,她偷偷摸清黎曼的住所,乘人不备,挺个大肚子,带上鞋垫去见黎曼。
黎曼是故事中一直躲在幕后生不出娃娃的那个女人,在五代单传的刘家,可是断子绝孙的罪名,她背负的压力有多大,只有她自己知道。黎曼见到花红,如临大敌,一言一行,战战兢兢。她说不认识花红,赶她出门。花红心底的善念,触动了黎曼那根脆弱的神经,令她几乎是歇斯底里。
而孩子的父亲刘鑫,是借腹生子的主人翁,却没有正面出场,一条暗线,通过孩子贯穿始终。文中出场的主角,是花红和刘莉。刘莉姊妹们、关小贵和两个儿子,都是配角,但不管主角配角,在作家笔下,都是活生生的。他们围绕在花红身边,是目标明确的人群。刘莉家出钱,要的是孩子;花红代孕,要的是钱。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大胖小子出生了,刘莉姊妹欢天喜地,抱着孩子指点着像谁谁。一声啼哭,孩子饿了。她们把孩子递给花红,在母亲的怀里,刚出生的孩子,一口一口,拼命吸奶,把花红生他的疼痛吸得一干二净。
此时的花红,心里发生了根本性改变: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就是孩子的母亲!什么合同、什么十五万、什么DNA、什么高科技,在孩子贪婪吸奶的瞬间,统统土崩瓦解,只有孩子,才属于母亲!作为母亲,再穷,也不想用孩子来换钱。
此时的母子连着心,母亲对孩子的情感,生娃娃时天崩地裂的疼痛,只有生过娃娃的人,才能体会。
大家都知道,在当今,很多东西都商品化了,包括一些亲情、友情、爱情!有钱能使鬼推磨,钱能改变人的生存环境,满足人的欲望,但在花红这里,她为钱而来,结果出人意料,不要钱了,这就是母亲!在孩子面前,什么都没有孩子重要!
《花红》是一篇写得非常成功的小说,给人真情与温暖:在这个世界上,母亲,是最伟大的人。母爱,永远是无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