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乡县城,如果有人背一个背篼,不管认不认识,问一声,他可能来⾃乡村
背篼里的城:最好的遇见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张爱玲
那天,我在县城的小街上拍东西听到有人喊我,巡声一看,一个岁数不小的人微笑着向我走来。他的头发有点乱,衣服是黑灰配色,脚上穿的是绿色的军用鞋。他站我面前,嘴巴微张,眼神专注。
“哎呀,我们在这里碰到了。”
碰到,是我们上山区人常用的词,是不期而遇的意思,也可叫做邂逅。
“你回来了哦,我们有三十年没有见了,你也老了,白头发也不少了。”
一边听他说一边在心里找,他是谁?我真的认不出他了,可他却叫得出我的名字。
“我是某某某呀”
这一刻,我记忆深处的影像一下子呈现在眼前,三十多年前,上山区,那些山坡,田坎,学校,读书声。
儿时,我们读书的学校在一片山坵上,三间教室一字排开,前面是一个坝子,当作操场。
课间,学娃们可以在坝坝上嘻戏,奔跑。
如果是寒冷的冬天,我们在课间要玩一种名叫挤油的游戏。
就是背靠墙面,相互往中间挤,两边的人越来越多,如撞钟一声,往中间撞,还时不时喊出“嘿着嘿着”的口号。
这个玩法的好处是,可以挤出汗,就不觉得冷。
那个年代,在寒冷的冬天,大人小娃一样,裤子是单条。挤油这种玩法,是名符其实的抱团取暖。伴随挤油的人越来越多,大家的身体渐渐热起来,呼出的气成雾状时,那么,这个油就挤得差不多了。
一天我们在挤油,挤着挤着我被挤到中间,被夹在中间的人体格不好会难以承受压力的。这时,一个同学在我面前用背往我身上挤,我一下子承受着来自三个方面的撞击力,有些难受。于是,我大声说:你在这里挤啥子。我从列子里出来了,这个同学挤进去了,我很生气。散场后,他说:我看你被挤遭了,帮你挤出来,你莫气嘛。
站我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当年那个怕挤坏了我而帮我脱困的那个同学。
我这个同学在城里做点小生意,已是当公公(爷爷)的人了,他感觉到现在的日子过得很不错,家里田地还种,吃不完的就拿到城里来卖,身体也硬朗。
告别同学,我也无心再拍什么,寻一茶馆坐下来翻往事。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五岁多点,父亲把我送到大队小学去读书。学校是干打垒的土墙房,简陋的木条桌,长板凳。班上就二十来个同学,分为三个年级,老师只有一个。
开始几天,父亲把我送到学校后,很快我又回家了,说读书不好耍。最后,父亲采用非常手段,将我押到了学校,交给一位姓陈的姐姐同学,让她管住我。
由于家里贫困,我和姓陈的姐姐同学共用一套书,她有一个弟弟也在一起读书,姐姐坐中间,我们坐姐姐两边,一起读书。课本是一人一天带回家去看,后来就是我把每一课抄下来。
陈同学姐姐经常把课本往我面前放,因为我太小,坐凳子上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由于我们两家的家长关系很好,所以,我们孩子之间很知心。时至今日,每年回家,必须抽空见面,谈谈生活感受。每次总会怀念一把过去,过去的那些是无法越过的坎,将伴随我们的一生。
喝茶想往事,我满脑子都是读书声。于是,我前往金华希望学校,我必须去听听读书声心里才好受点。
这个学校的校长也是上山区出来的,认识他是因为我的侄儿侄女就在这个学校读书。
多年前,我到希望学校去了解孩子们的读书情况,我原本不是去找校长,而是去找孩子们的班主任。
我在学校门口正准备去咨询,东张西望的看门上的牌子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回头一看,是我一个转业回来的战友,他在县文明办工作,因工作之事也来到学校。
战友带我去校长办公室,从那时起,我认识了校长,交往到现在。
每年回家,必须见面。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维持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我和希望学校校长(还有学校的许多老师)的交往其实很简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喜欢读书的人,虽然,我的文化程度乃至文凭不如他们高,但许多共同点接近。拿校长来说,我们一聊,学生时代的许多方面一模一样。
一次,我们谈到现在的教育,校长多次说:教书与育人的关系和重要性必须全局考虑。他有许多的想法,这些想法是一个从上山区出来的人切身的感受,更贴合一个农业县的教育理念。我曾在他们学校门口见过一个副对联:种桃种李种春风,树木树人树栋梁。
有一年,我和他们学校的老师一起去乡村参加关爱留守儿童的活动,我只是在一边仔细观察,老师们和留守儿童互动,交流学习体会,一起包饺子。他们与留守儿童交流多使用娃儿呢这样的语气,让我内心深处涌动着阵阵波澜。
娃儿呢,这三个字,我每次听到都会有一种特殊的温暖扑面而来。
站在校门囗,静静地听着校园里的读书声,不由自主地又回到了我的上山区,回到了那个特殊年代的读书岁月。
我曾经差点成了坏人。
记得是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一天上午,我们学了巜刘胡兰》这篇课文,老师要求下午要默写“生的伟大,死的光荣”这两句。回到家,妈妈让我替她去守生产队的晒场,她回家做饭。
晒场上晒着生产队的的稻子,主要是不停地把稻子用一种工具翻来翻去。我把所有的稻子翻了后,想起下午要默写,心里很急,于是在地上捡起一颗木炭,在墙上一片较宽的地方把“生的伟大,死的光荣”这两句写了一遍,心里满满的高兴,觉得下午默写没问题。然后,又去继续翻晒粮食。
第二天上午放学回家,大人们说,生产队晒场墙上出现了反动标语。我急忙跑到晒场上去,大队干部和一些人在晒场墙面前指指点点。
其中一个人说:这还了得,你们看:“某某某”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孔老二的“生的伟大,死的光荣”的忠实信徒。
我当时吓得双腿发软,我默写这句话时,怎么没看到这个标语,这幅标语是:“某某某”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孔老二的忠实信徒。当时,墙上在地地道道的字旁边有一缝隙,我在这缝隙较宽的地方把“生的伟大,死的光荣”这两句默写了一遍。
我躲在小树林里,等到那些人走后,急忙从田里掏了一团稀泥,把那两句话糊盖着,慌张的回到家。
下午,到学校后,教室里有两个不认识的人。老师让我们每个人在黑板上再把:生的伟大,死的光荣这两句写一遍。我也上去写了,写完后,那两个人盯着我看,我心里直打哆嗦。
下午放学回到家,人们在议论纷纷,说是写反动标语的人用泥巴掩盖罪证没有成功,墙太干,泥巴很快脱落。
当天晚上,我被通知不能上学了,笔迹鉴定是我写的。
收稻子的季节很炎热,当时,我感觉从头到脚好寒冷。家里人说:这么个几岁的娃娃如果挂一个坏人的牌子在街上批斗,哪们办,成了坏人,这一辈子就完了。
第二天,一个穿中山装,背黄色挂包的人来找我谈话,他看上去不是来抓我的。
我们在一个稻田边坐下来:他说:娃儿呢,你莫急,慢慢的认真回答。他仔细问我当时的情况,并记在本子上。然后,又问:你知道“某某某”是谁吗?我说:不认识他,他是几队的。他听后差点笑出声来,然后说:你明天继续去读书吧!我现在去给你们学校讲,你莫怕,娃儿呢!
娃儿呢!这个称呼,它饱含着浓浓的爱意和满满的关怀。
每当想起这段往事,我都禁不住热泪盈眶。我至今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是什么干部。我曾打听过,他们说是县上来的,具体叫什么名字,说不上来。
多年以后,我在部队里同一个大学生入伍的战友谈到这件事,他是北京大学的哲学博士。听完我的故事后,他说:当年你如果真成了坏人,一定是全国最小的坏分子。但是,你没有中头彩,是因为那个干部,那个真正的具有实事求是,密切联系群众作风的党的好干部抢救了你。
去年春节,我遇见了同样是上山区走出来的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张国龙,张教授还是著名的儿童文学作家。
相同的经历,不同的际遇,我们对人生体验有许多相同点。
有时在微信上一聊就收不了场。
张国龙教授是一个高产的儿童文学作家,对于文学,我只是一个小学生,读了他的作品,我只有一点点浅淡的认识:他的作品多以关注儿童和少年为主线索,表达对人与生命的思考;他很好地把握了理性与感性的关系,并寻求到理性与感性的矛盾统一。
我在他的作品里找到了心灵的宁静处所。
一个地方,一个时代,一些人,有相同的经历,在一起交流,格外真实。
我喜欢这种不戴面具的交流,也许,一些观点,一些性格特征,在表达时,难免产生误会,但我可以理解感受到最贴近实际意义的声音。
这么多年,我遇见到许多不同层级不同工作不同民族的人,大多还保持一颗赤子之心,对国家,对人生,对生活,始终充满着浓浓的爱意。
我珍惜这份遇见。
无论你在何处,心灵相通才是最好的遇见。人生岁月,你会遇见许多许多,无论是人与事,正所谓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更有解:常思一二,莫提八九。
语录网网友观点:人生路漫漫,我们会在不同的节点遇见不同的人,把那些感动和温暖的遇见铭刻在心上,是我们前行的动力。
无论你在何处,心灵相通才是最好的遇见,否则,遇见也跟没遇见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