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前世是西方灵河岸边的神瑛侍者,对绛珠仙草(转世为林黛玉)有甘露之惠,由此生出一段刻骨铭心的木石前缘。
按照警幻仙姑的评价,宝玉“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在大观园这个美丽的女儿国里,他仿佛是一位护花使者,对女孩子们包括大小丫鬟,都是体贴入微,掏心掏肺。
而他对林黛玉的感情,却最为热烈真挚、超凡脱俗。前世的未了情缘自不必说;转世为人的林黛玉,不仅花容月貌,才华横溢,也未沾染半分世俗之气,是唯一不劝宝玉走仕途经济的女子,宝玉自然将他当做最亲密的红尘知己。
可这对痴男怨女,却因世俗的压力,产生种种误会,成了一对欢喜冤家。
每每黛玉对宝玉产生误解,宝玉都免不了苦口劝慰一番,而他对林妹妹说出的话,有许多堪称教科书级的情话,总是能催下对方的眼泪。
“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那天,因为晴雯耍小脾气,又不知门外的是黛玉,因此让黛玉吃了闭门羹。黛玉以为是宝玉的错,因此故意冷淡了宝玉。
第二天看到残花满地,她不由得感花伤己,创作了摧心肝的《葬花吟》。
此情此景恰被宝玉看到,他想到黛玉等人,终有无可寻觅之时,不觉悲伤到了极点。
他要追上黛玉问个明白,可黛玉正在生他的气,想必不会听他的话,他便想了个巧妙的策略:“你且站住。我知你不理我,我只说一句话,从今后撂开手。”
黛玉听到这句话,反而不好就此走开,只好让他继续说下去。
于是,宝玉就说了这8个字:“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不得不说,宝玉真懂女孩子心思。这8个字,让本不想理会宝玉的林妹妹,也不得不产生好奇,问今日怎样,当初又怎样。
于是宝玉才敞开心扉,将自己的委屈和盘托出,讲自己当初如何真心对待林黛玉,如今她却对他“三日不理四日不见”,自己简直是有冤无处诉。
黛玉听了这些话,也由不得滴下泪来,这才说出为何生气。宝玉就用这8个字,给了自己解释的机会,也让误会得以及时消除。
“我白认得了你。罢了,罢了!”
贾宝玉和林黛玉,都把对方看得比自己重要,然而却不能确定对方是怎样的心思,因此互相试探、猜疑,又因“金玉”之说等,产生了不少矛盾。
这次也是一样。
元春打发夏太监,赏赐了贾府一些礼物。唯独宝玉和宝钗的礼物,是一模一样的。加上宝玉得了个金麒麟,黛玉的“情敌名单”里,又多了史湘云。而张道士又当着贾母,提起了宝玉的亲事……
这一系列事件,接连刺激着黛玉的神经,她也难免为此猜疑宝玉。
于是,宝玉问起送黛玉礼物的事,她便又话中有话地说:“我没这么大福禁受,比不得宝姑娘,什么金什么玉的,我们不过是草木之人!”
黛玉提到“金玉”二字,正触了宝玉心里的禁忌。
再加上她继续说了一些言不由衷的话,让宝玉登时沉下脸来,没能像往常一样安慰黛玉,反而忍不住先发了火:
“我白认得了你。罢了,罢了!”
这句话,包含着灰心、失望、恼怒、委屈、伤感……
可黛玉仍在危险的边缘试探,继续向宝玉的心上捅刀子,说自己“哪里像人家有什么配的上呢”。
还嫌这句话不够杀伤力,她最后祭出绝命的一击:
“我知道,昨日张道士说亲,你怕阻了你的好姻缘,你心里生气,来拿我煞性子。”
这些刺激的累积,导致宝玉火山爆发,再次上演了摔玉闹剧。
如果黛玉能听出宝玉话中的真意,如果二人对彼此的感情有足够信心,或许他们之间的矛盾还不至于此。
“若等他们来劝咱们,那时节岂不咱们倒觉生分了。”
宝玉和黛玉这对冤家,每次将对方误伤了后,都开始暗自后悔。
宝玉摔玉大爆发后,黛玉也感到很后悔,可女孩家的面子,让她无法张口道歉。
此时又是宝玉,主动来潇湘馆。鸳鸯玩笑地试探宝玉,说“我只当宝二爷再不上我们这门了”。
宝玉毫不掩饰真心,已全然放下面子,先说了一句如火的情话:“我便死了,魂也要一日来一百遭。”
黛玉由不得愧疚、伤感、动容,又流下了眼泪。
接下来,宝玉的话,让黛玉大感宽慰。
宝玉说:
“我知道妹妹不恼我,但只是我不来,叫旁人看着,倒像是咱们又拌了嘴似的。若等他们来劝咱们,那时节岂不咱们倒觉生分了。不如这会子,你要打要骂,凭着你怎么样,千万别不理我。”
“若等他们来劝咱们,那时节岂不咱们倒觉生分了”,这句话,体现了宝玉和黛玉的亲近。
“他们”是“他们”,“咱们”是“咱们”。“咱们”是自己人,自己人的事自己解决,最好不要外人来插手,如果外人来插手,反而让“咱们”成了外人。
黛玉听到这句话,意识到两个人的亲近,心里大可安慰了。
宝玉又说出“你死了,我做和尚”这样的疯话,让黛玉恼也不是,乐也不是,只好狠命在他头上戳了一下,欲言又止地说“你这——”
一切尽在不言中,此时无声胜有声,两人又对坐流泪,冰释前嫌。
“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帐话不曾?若她也说过这些混帐话,我早和她生分了。”
宝玉不光当着黛玉的面说情话,即使黛玉没在他身边时,他也仍不掩饰对她的真爱。
这天,贾雨村来拜会贾政,贾政命人找宝玉见客。宝玉老大不自在,不愿意同这样的“俗人”往来。
此时,湘云便劝他,应该和这些当官的人来往,多学习多借鉴,以便读书考取功名。
这正是宝玉极为反感的,他甚至下了逐客令,让湘云到别的屋里坐坐。
为了缓解湘云的尴尬,袭人赶紧告诉她,宝玉也因这些话,跟宝钗翻过脸,幸而宝钗比较大度,如果是林姑娘,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子呢。
听到此处,宝玉赶紧替黛玉说了一句话:
“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帐话不曾?若她也说过这些混帐话,我早和她生分了。”
在他的内心深处,黛玉是真正的知己,是最亲近、最贴心的人,也是最超凡脱俗的女子。
没想到,此时黛玉正好赶来,听到了宝玉的这番话。
如果这些话是当面说的,可能未必让人觉得真切。反而宝玉说给其他人时,才最真实地反应了心声。
听到这番话,黛玉“不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
宝玉在人前,私心称扬林黛玉,甚至不避嫌疑,让黛玉惊觉他果然是个知己。然而金玉良缘之说、父母早亡之殇、身体病弱之状,却成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
这种可悲的宿命,让黛玉禁不住滚下泪水,悄悄抽身离去……
“你放心。”
最动人的三个字,可能不是“我爱你”,而是“你放心”。
宝玉看到了黛玉,见她眼角有泪,禁不住伸手擦拭。
可此时脆弱不堪的黛玉,却偏偏又要刺激宝玉,拿什么“金”什么“麒麟”的看宝玉反应。
宝玉果然又急了,黛玉立马后悔,少见地道歉说“我原说错了”,还情不自禁地替宝玉擦汗。
此时,宝玉心中有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却只是三个字——“你放心”。
这句话在黛玉心中是有分量、有震撼的,因此她怔了半天。
然而她并不善于,或难以直接表达,只能明知故问,“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主动表达的又是宝玉,不管黛玉是否真的明白,他都要说出来:
“好妹妹,你别哄我。果然不明白这话,不但我素日之意白用了,且连你素日待我之意也都辜负了。你皆因总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
在这段感情里,黛玉是脆弱的、没有安全感的,她需要的是放下心来,相信宝玉对她的真情。
或许这些,连黛玉自己都不知道,而宝玉却看透了,并将这些话说了出来。
因此黛玉的反应是“如轰雷掣电,细细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觉恳切”。
这触动了黛玉最深的心事,结果是她又流下了眼泪……
“好妹妹,我的这心事,从来也不敢说,今儿我大胆说出来,死也甘心!我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在这里,又不敢告诉人,只好掩着。只等你的病好了,只怕我的病才得好呢。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
黛玉流着眼泪离开了,留下宝玉一个人发呆。
“误会→表白→解除误会”的循环,让宝玉再难自抑情感。
以往他对黛玉的情感表达,都是委婉甚至隐晦的。一方面,在当时的封建环境中,他们无法直白地示爱;另一方面,正像黛玉不断试探他一样,他也在不断验证、试探她对他的感情。
可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宝玉再也不想绕圈子了,他说出了这段最直白的情话:
“好妹妹,我的这心事,从来也不敢说,今儿我大胆说出来,死也甘心!我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在这里,又不敢告诉人,只好掩着。只等你的病好了,只怕我的病才得好呢。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
他处在痴狂无我的状态中,全然没有发现面前的是袭人。
袭人不是黛玉,无法了解宝玉的深情,听了这些话“吓得魄消魂散”,还以为宝玉中了邪。
宝黛二人情路坎坷,满是辛酸和泪水。两人本是一条心,却因世俗观念带来的心理压力,误会丛生、矛盾重重。要不是因为宝玉的这些情话,或许他们的爱情就只剩苦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