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身着玄衣,面蒙玄纱,盯着眼前这位锦衣大小姐。她看了我一眼,便将目光收回,道:你若杀了他,必会遭到祸患,这钱你拿着,事成之后去避避风头吧。说着便将一个钱袋向我掷来。我依旧盯着她,稳稳地接过钱袋,掂了掂,足够五十两。我扬了扬面纱下的嘴角,朝她点了点头,冷冷道:明日子时,等我消息。说罢便转身冲入茫茫夜色之中。
我,是一名刺客,行走江湖已然四年有余。我虽是女儿身,但行刺时从未手软,四年之际,未有过失误,因此雇主给我的佣金也极高。在我的观念里,只要雇主愿出高价,他想杀谁,是恶是善,我向来不在意。
这次这位出五十金高价的大小姐雇我刺杀一个名叫李耀的人,这个李耀我也有所耳闻。李耀乃当今节度使的嫡长子,他仗着家族权势,无恶不作。不过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愿出高价让我杀了他。
我提了匕首,在茫茫夜色中穿行,直奔李耀的府邸。当我飞身翻上节度使府的屋顶时,却发现李耀竟也是刚回到府邸。只见他身后跟了一群人,抬了几个箱子,大概又是抢来的宝物。我不屑于宝物,但箱子上的“镖”字,让我愣了一下。再看那些跟着李耀的人,一个个都穿着统一的衣衫,虽然抬着镖箱,但都步伐稳健,领头的那位更是身姿挺拔,眉眼刚健 从他握长枪的那双节骨分明的手可以看出他的武段不低。
我蹲在房梁上,看着这一行镖师,不由得皱眉,但一想时辰不早了,便一横心,紧了紧遮面的黑纱,提着匕首,飞身跃下房梁,直直朝李耀刺去。我本想那些镖师的反应肯定快不过我一个刺客,可当我就差一点便可行刺成功时,一杆尖枪挡下了我的匕首,匕首和枪尖相碰,撞出了一星点火花。我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这个领头的镖师反应这么快,此时的我也有些怯了,卖了个关子,转身准备逃,可竟被那领头的镖师拦了下。
我很是恼火,回头用凶狠的目光瞪着他,他命他的手下保护好李耀,自己用枪尖指着我,问道:“你是何人?”我盯着他那刚劲的眉眼,狠狠地答道:“盗命之人!”说着便飞身踢开了他的枪,他大概没有想到我有如此胆量,有些吃惊。一旁的李耀叫嚣:“方亦,杀了她,不然我烧了你的镖局!”
没等方亦动手,我率先提了匕首冲了上去。马上就要子时了,为了我行刺四年一直保持的记录,我毫无畏惧的以匕首敌长枪,和方亦厮打起来。方亦果然如我所想,武段不低,我虽也不差,但武器上难免占劣势。我钻了个空子,一把夺了方亦长枪的枪尖,抓着枪尖的右手一阵刺痛,但我未松手,反而咬紧牙关狠狠拽了一下长枪,方亦没防住,一个踉跄被我拽到面前,我用匕首抵着他的脖子,微微仰头,语气冰凉道:“你既是镖师,镖送到了,你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为什么还要拦我?”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躲过了我的匕首,抽出长枪,又与我厮打起来。我右手受伤,有些招架不住,一边应付,一边想着逃跑的办法。这时却听得节度使府内人声鼎沸,想必是来增援的。我暗叫一声不好,下意识的朝府内看了一眼,而方亦却抓住了这一空当,将长枪直挺挺的向我刺来,我反应慢了一下,虽躲过了那致命一击,却被挑起了遮面纱。黑纱轻盈的飞向空中,而我却惊慌至极,心想:“这下完了……”身为一名刺客,最忌讳的便是被人看见面容,虽然方亦挡住了众人的视线,但他却能毫无遮挡的看清我的面容。
我本想方亦挑起我的面纱,一定会立刻抓住我的,可令我没想到的是,直至面纱落地,他也没动一下,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我。我心中暗喜,急忙转身,三两步跃上墙头,翻过去,冲进夜色之中。待节度使的兵寻我之际,我早已逃之夭夭了。
第二天上午时分,我换了一身女装,揩了脂粉,戴了钗环步摇,扮作小女子的模样去了雇主府上。由于我未能在子时之前杀了李耀,所以雇主的钱我不能收。我本是去还钱的,但那大小姐竟不肯要,只是一个劲的对我说:“你只要把他杀了,什么时候都可以,如果连你也杀不了他,那这世间就没有能杀了他的人了,所以你一定要帮帮我,求求你了,帮帮我吧……”说到最后,她竟泪迷了双眼。看来这李耀同她的过节一定很大,但身为刺客,我也不好过问。
我皱了皱眉头,没有表态,仍在犹豫。那大小姐见我没回答,一股脑的抱出了自己所有的首饰,甚至摘下了头上的金簪堆在我面前,哭着说:“你若嫌钱不够,这些首饰你都拿去,但你一定要帮帮我,杀了他……”我最看不得人哭,见她那梨花带雨的样子,我着实心软,于是一咬牙,道:“好,我替你杀了他,但这些首饰我不要,我只收我该收的钱。”
出了雇主的府邸,我心烦至极,毕竟昨夜行刺不成功,李耀肯定着怕了,一定会重兵防守府邸。我只顾着心里计划下一次的行刺,在经过李耀府邸时没多留意,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我本就心烦意乱,正准备推开他时,却闻到一丝熟悉的清香。我心中疑惑:“这是……方亦!”此时的方亦面色惨白,几乎没法站稳,我下意识的扶了他一下,问道:“你……没事吧?”
方亦摆了摆手,断续道:“没……没事,抱……抱歉姑娘。”听他这么一说,我又想起他昨晚见了我的真容,怕他认出我,所以急忙收回了手。当我转身之际才发现,刚刚扶过他的那只手,竟沾满了血!由于他身着玄色长袍,浸了血也不易被发现。
我又急忙回头,只见他踉跄几步,便一头栽了下去。我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前,在他倒地之际扶住了他。我叫了他几声,他没答应,已经晕了。我内心抓狂,但又不好把他丢下不管,毕竟昨晚若不是他,今日我可能就已经死了。我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扶着他,步履艰难的将他拖回到了我的住处。一路上我都在想我到底欠了方亦什么,怎么总能碰到他。
回到家,我把他放在了床上,直了直酸痛的腰,瞪着方亦那刚劲的眉眼发狠。没想到我刚把他放在床上,他便迷迷糊糊的醒了。我……忍!在路上晕的像个死猪一样,一回来便醒了?我甚至觉得他是有意为之。但我还是耐着性子,冷冷地说道:“醒了?把上衣脱了。”他虽醒了,但只是暂时性的,虚弱地问道:“你……你要干嘛?”
我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转身出去打了盆水,拿了一瓶愈伤散又回到了屋里。我在盆中浸湿了毛巾,他还是没有脱去上衣。我气愤,但又无法,便走上前,将他的上衣脱掉了。他依旧那般虚弱,还略带一些惊恐地问道:“你干嘛?”我依旧没理会他。但看到他背上的伤,我竟有些手抖。他背上一共有八处砍伤,处处都还在往外渗血,这样下去,不出半个时辰,他就会失血而死。
我杀过那么多人,第一次产生救人的冲动。我用毛巾轻轻地擦拭他背上的血迹。沾了血水的毛巾,染红了整盆水。清理过后,我开始给他敷愈伤散。这愈伤散洒在伤口上会如针刺一般痛,但药效却极好。我一手按着他的伤口处,另一只手开始洒愈伤散。药刚一洒上,他便“嘶”的吸了一口凉气,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问道:“弄疼了?”一边问一边圆了唇帮他吹了吹伤口。他呓语般的回答我:“你的手……好凉……”我下意识的收回了手,快速替他敷完药,耳根灼热的收拾了愈伤散,起身准备走。谁知方亦竟猛得拉住了我的手,将我拽了回去。我没反应过来,被拽得一个踉跄扑倒在了他面前。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翕动着,小声道:“不要走……不要……”
我感觉那种灼热的异样已从耳根蔓延到了两颊,我急忙爬起,挣了挣他的手,竟无法挣脱。他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攥地我的手生疼,嘴里只重复着那句:“不要走……”我无奈至极 但也毫无办法,只得说:“好好好,我不走,你松开我,行吗?”谁知他竟咂了咂嘴,不再理会我了。这是我人生第一次感到如此崩溃。
他就这样攥着我的手,一直睡到未时才醒来。他看着我,愣了一下,忽然道:“是你?”我白了他一眼,道:“你现在才认出我?我说你心也太大了吧,抓着一个不认识的人的手也能睡一天?”
他低头才发现,此刻正攥着我的手,于是连忙松开,有些慌乱的说:“抱歉,我真的不是有意为之,望姑娘……不要计较。”
我活动了一下几近麻木的手,冷淡地说道:“没什么。哦,对了,我叫武月,是个刺客。”
他抱拳道:“多谢武月姑娘救命之恩。我叫方亦。”
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他叫什么我早就知道了,这不是我想问的问题。我真正想问的是他的伤。于是一向寡言的我鬼使神差地问道:“你的伤……怎么回事啊?是谁所为?”
他躲开我的目光,道:“李耀所为。”
我很是费解,问道:“李耀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是他的镖师吗?”
听到这儿,他清澈的双眸又望向我,答道:“因为你。”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避开他的目光,嘟哝道:“关我什么事?”
他苦笑着解释道:“昨晚李耀让我杀了你,但我一时疏忽,让你跑了,李耀叫嚣要烧了我的镖局,我当然不允许,于是便落得如此下场。”
听了他的解释,我很是不理解,问道:“他砍你,你怎么不反抗?我就不信你打不过区区一个李耀,即使他手下帮忙,也不是你的对手啊!”
他依旧苦笑着说道:“我若反抗,镖局必定保不住,镖局上下几十个弟兄,必定会流离失所,无处安身。”
我皱眉,嘀咕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方亦接话道:“这便是乱世的本质,乱世之中,强权大于一切。”
我愤懑道:“有强权没公理,这还算什么世道!”
方亦听了我的话,笑了,开玩笑的问道:“你一个刺客,还谈什么公理?”
我又恢复了冷淡,白了他一眼,道:“我若不谈公理,就不会救你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由于愧疚,我一直照顾着重伤的方亦,其实这对于我来说是很不合情理的。毕竟我是一个刺客,冷血和无情占据大多数,但不知为何,每天面对方亦那刚健而不乏温柔的脸,我的冷酷竟毫无用武之地。半个月过去了,方亦的伤也几乎痊愈,按道理来讲,他因我而受伤,我救了他并且照顾他至痊愈,那我们便应是两不相欠了,从此以后,他当他的镖师,我做我的刺客,互不相干,再无瓜葛。可不知为何想到这里我竟有些不舍。“可能是我一直独处,太过孤单,所以才会感到不舍罢。”我安慰自己道。
方亦离开后,我这间丛林小筑空得怕人。想起他抱拳的那句:“近日有劳武姑娘了,方某来日必将报答。”当时的我淡淡地挥了挥手,淡淡地回道:“不送。”可现在······算了,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方亦已经走了,接下来我该筹划如何替雇主杀掉李耀了。我端了一壶酒,飞身翻上房顶,一边饮酒,一边筹划:上次刺杀未遂,李耀必定加强了防备,我若只身独去,怕是很难了。要是方亦能和我里应外合,以我们的武技,杀一个李耀不在话下。嗯?方亦?怎么又是方亦······
筹划了一晚,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然而睡到午时的我也不想自己备饭,于是我稍作打扮,身着女装,去城里觅了家酒馆,打算喝点酒。我一直以来都是沾了酒就喝得停不下来,今天当然也不例外。提前在桌上给老板拍了十两银子,从午时一直喝到天黑。我平日喝酒,因是喜欢,可今日,却像是在灌满空荡的心。夜色已深,喝得醉醺醺的我才想起回家。出了酒馆,晕头转向的我歪歪扭扭的走着,没几步便头重脚轻的栽倒在地。我一时半会爬不起来,便抱着酒坛仰头继续喝。
这时有个人向我走来,一把夺去了我手中的酒坛,道:“武姑娘,你怎么喝成这个样子?别再喝了···”我眯着一双醉眼,看着眼前这张刚健的面庞,道:“你谁呀?把酒还给我,小心我···”话未说完,我便晕晕乎乎的一头栽到了那人坚实的怀里,不省人事了。
当我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了。我一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一骨碌爬起来,一边打量着这一陌生的环境,一边往外走。床前是一个屏风,屏风之后是一张桌子,一位一身玄衣的男子趴在桌子上,看样子睡得正熟。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霎时惊讶:方亦?!我正要抬手拍醒他,一个身着镖服的人出现在门口,道:“大师兄,马备好了。”这人看见我抬手,以为我要伤害方亦,便抽刀指向我,厉声问:“什么人?怎么会在大师兄房中?”
我:“······”
方亦此时也醒了,对那人道:“把刀收了!这位是武姑娘,当初若不是得她相救,我早就丧命了!”
那人略显惊慌,朝我抱拳道:“原来姑娘便是大师兄的救命恩人,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我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没···没事。”
那人走后,我问方亦:“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这里?”
方亦笑答:“武姑娘怕是忘了昨夜醉酒了吧?”
我努力想了想,好像确有这么一回事,我记得有人抢了我的酒,现在看来就是方亦无疑了。我谢道:“多谢相助,有所叨扰。”
方亦:“叨扰算不上,只是···”说了一半,他便缄口不言了。我很是好奇,追问道:“只是什么?”
方亦忽然耳根泛红,有些不好意思道:“哦,也没什么···”
见他不愿答,我也不好再追问,场面一度尴尬,我开脱道:“那···打扰了,公子之恩,来日定当想报。”说着我行了个礼,转身想要离开这个尴尬的地方。
然而走到镖局门口的我又退了回来。李耀此刻正带着几十个家丁围了镖局。我问方亦:“他是来雇镖师的?”
没等方亦回答,李耀的随从便开始叫嚣:“方亦,你给我听着,我家公子说了,你放走了那刺客,砍你八刀太便宜你了,今日,便是来烧你镖局的!”
我一听,又是因为我,方亦救了我一次,又帮了我一次,我已然有所亏欠,所以,我不能再让他损失什么了···我想着,望外走去。可刚迈出步子,便被方亦拉了回来:“你干什么?你知道你现在出去便等于送死吗?”
我面无波澜:“知道。”
方亦被我气得语塞:“你···”
我看了他一眼,准备走,却又一次被他拽了回来,这一次他没有多言,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在我身上,斗篷硕大的帽子几乎遮住了我半张脸。他未给我反应的时间,拉着我便往镖局后门跑去。我这才发现,镖局此刻已经没人了,原来他早已有了准备,可焚了镖局···值得吗?
从后门出去,已有一匹枣红马在等待,而此刻镖局前门已被撞开,李耀的家丁张牙舞爪的冲了进来。
方亦将我扶上马,自己也飞身跃上,一声令下,枣红马便飞一般疾驰。由于我是个刺客,骑术甚差,无法驾驭枣红马,只得由我身后的方亦握着缰绳控制了。他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扶着我,以免我掉下去,此刻他的脸正在我的肩旁,我甚至能够闻到他身上特有的皂角的香气。靠在他胸膛上的背部,更是能感受到他那有力的心跳······耳根的灼热感又一次袭来······
而这种感觉,马上变被身后的追杀声吞没了。李耀进了镖局,发现没了人影,啐了一口道:“留两个人烧镖局,剩下的给我追!”方亦回头看了一眼,控制枣红马加快了速度。
只听得后面的李耀高呼:“抓住他们!”
家丁:“可···可是公子,他前面那人是谁呀?”
李耀怒骂:“管那么多干嘛?全给我抓来!”
我想回头,却被方亦制止了:“别回头,你是个刺客,别暴露了容貌。”我恍然,虽未答话,但也是发自内心的感激:这斗篷,原来是此意······
方亦的骑术很好,纵使有我这个拖累,他最终依旧是将李耀一行人甩掉了。
虽甩掉了李耀,但方亦的去处暂无着落。想到他一直有恩于我,思索了半天,终究还是不忍心看他独自漂泊:“喂···你···去哪里啊?”
方亦抚摸着枣红马,没有看我:“天涯为舍,四海为家吧。”
真可笑,李耀的仇人明明是我,可如今天涯为舍的人却成了方亦······我愧然:“可···这不是长久之计···”
方亦朝我笑了笑,问道:“那武姑娘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我:“好建议不敢当,只是在这乱世之中漂泊并非易事,不如···先以我家为舍,其余再论不迟。”
方亦有些震惊,但他知道我不会是在开玩笑,我见他不答话,便替他做了决定:“就这样吧。”我说着上前牵起枣红马,朝我的丛林小筑方向走去。方亦看着我笨拙的牵马方式,追上前抢过缰绳,有些局促道:“那打扰了···”
我递过缰绳:“无妨。”
接下来的日子,大概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最安逸的时光了,我常常倚坐在林中的树荫之下,看方亦舞练枪法,看那枣红马低头觅草,又时不时抬头打个响鼻。“这大概便是人间烟火了罢,果然,很令人留恋。”我想。
这天傍晚,正直饭点,方亦却看着我,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像你这般美好的女子,不该去当刺客……”我愣了一下,随后又感觉特别不自在,搪塞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赶紧吃饭!”说着便把碗塞到他手中,也未敢和他对视便出去了。我这些幼稚的搪塞手段,惹得他一阵轻笑。
我独自坐在屋外,想着这些年来,人们大多怕我,他是第一个说我美好的人。想着他刚刚那般认真的模样,我竟笑出了声。但忽然又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一时有些尴尬。这时忽然从背后传来一个声音:“你笑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吗?”这声音使得我打了个激灵,猛回头,却对上了方亦那含笑的双眸。
我更加尴尬,挠了挠头,避开他的目光,小声道:“你从哪看出我美好的?我不过是一介刺客……”方亦依旧笑着,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但却用一种暖暖的眼神看着我。最后,我两颊灼热,转身逃了。以后的几天里,方亦的神情以及话语,总让我很是尴尬,但事后回想起来,又总是一个人偷笑。我知道我已经开始喜欢他了,但我也明白,我是一个刺客,是不可能和他在一起的。可惜方亦打破了我的定式想法。他那些暖暖的话还有那清澈的双眸,几乎融化了我冰凉的心。终于,我答应了他。就此,与他同隐居于这山谷,自给自足,不谙世事。
但在隐居之前,我还得先把李耀刺杀了。方亦知道我的意图后,执意要和我一起去,毕竟上次刺杀未成功,再想刺杀,绝对难如登天。我也知道此去凶险,但我绝不会让方亦同我一起去冒险。于是在这天晚上,我在饭菜里下了药,待方亦睡着后,我把他扶上了床。对着他那熟睡的眉眼笑了笑,换上玄衣,蒙上面纱,转身进入了夜色之中。
李耀果然里三层外三层的把府邸保护了起来,我远远望去,不由得皱眉。但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吧。于是我定了定神,从节度使府后墙翻入,躲过了巡查兵的巡查,到了李耀房门口,悄无声息的杀死了门口的两个卫士,摸进了李耀房里。这个家伙此时正睡得熟,我心中暗喜,真是天助啊。可我在靠近他时不小心踢到了东西,惊醒了他。如此局势,也只能快刀斩乱麻了。于是在李耀喊出声之前,我快速跃过去,捂上了他的嘴。
李耀拼死抵抗,从枕头下抽出了一把匕首,我没防住,被划伤了,不过他李耀毕竟不是我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我杀了。可当我杀了他之后,再去看那匕首时,竟发现那把划伤我的匕首泛着青光。我愣了一下,却听得外面喧哗不已,没时间想太多了,我赶紧趁着他们还没发现我的空当,逃出了节度使府。
第二天,李耀死的消息便传开了,方亦急匆匆地从外面回来,一进屋便一把抓住我的手,特别严肃的问道:“李耀的死,是你所为?”我朝他笑笑,挣脱了他,继续干我手中的活。他见我如此表现,又说道:“不是说好了一起去的吗?你怎么……”
“你又不是刺客,去了也是添乱。”我打断道。
方亦依旧很严肃道:“可是危险呐!我不是刺客,但我也可以保护你啊。”
我笑笑,道:“我这不是没事嘛,放心吧,我当刺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听了这些,方亦严肃的脸才有所缓和。不过他还是注意到了我胳膊上的刀伤。他抓起我的胳膊,好不容易缓和的脸又严肃起来,问道:“你受伤了?”
我又一次挣脱,道:“小伤而已,再说,当刺客,哪有不受伤的理?”
方亦被我说的有些词穷,说了句:“真拿你没办法。”便转身出去了。我看着他那气呼呼的背影,忍俊不禁。傍晚时分,他依旧没有消气,独自一人坐在溪边,任凭我怎么叫他,他都不理我。我暗自发笑,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忽的搂住了他的脖子,笑问道:“怎么?还生我气呢?”他还是不理我,眼睛看向了别处。我看着他的侧脸,竟有些失神。
方亦大概被我看的有些不自然,终于开口道:“你看我干什么?”
我还在走神,随口回答道:“你好看呀。”
我回的无意,方亦却听得有心,只见他瞬时耳根绯红,眼神也很不自然。老实说,尴尬是会传染的,看到方亦的表现,我也下意识的将眼神移向别处。说道:“那个……天色不早了,我去准备晚饭。”
方亦总算是不生气了,晚餐期间我们谈论着以后的生活。看的出来,方亦十分向往。身处乱世,人间纷杂,谁都希望能与世隔绝,去过那闲云野鹤的生活。不仅方亦向往,我也很向往。而眼下,这种生活离我们仅有一步之遥。正想着,一阵剧烈的胸闷打断了我的思路,我登时感到呼吸困难,按着胸口,大口喘气。
方亦被吓了一跳,急忙问我怎么了,我摆了摆手,笑道:“无妨,定是这屋里太闷,出去走走就好。”
方亦一脸担忧:“我陪你吧。”
不得不说林间小路是最好的散步之地。当初为了隐蔽,我将住处建在了山林之中,现在看来,是个不错的选择。正想着,方亦忽然问我:“好些了吗?”
我朝他笑笑,道:“无妨。对了,方亦,你想在哪里隐居?”
方亦笑着看着我,温柔地回答道:“我听你的,你想去哪里呀?”
我想了想,道:“我……我想去一个钟灵玉秀、流水淙淙的地方,最好有野鹤,过那种真正的闲云野鹤的生活。”
方亦依旧温柔道:“好,那咱们就找这样的地方。”
我朝着他笑,但终于还是没有坚持住,他的面孔逐渐变得模糊不清,我的眼睛也越来越难以睁开,高度的眩晕使得我无法站稳,脚下一软,倒了下去。方亦迅速扶住了我,一脸惊慌地问我是不是又不舒服。我努力看清眼前这个刚劲的面孔,泪水顺流而下。
方亦扶着我,叫着我的名字,一遍遍的问我怎么了,我一直未回答他,他急得竟有些泪眼婆娑。我看着他的样子,笑了,对他说:“方亦,对……对不起,我……怕是不能……与你一同去寻找……钟灵玉秀……之地了……”
李耀的匕首上卒有慢性剧毒,这毒一但见血,就无药可救,但中毒者不会当下死亡。当然,在我看到那把匕首时,我便预料到了一切;在我被划伤那一刻,便注定命不久矣。而这些我是不会告诉方亦的,我不想让他带着仇恨和愧疚活着,更何况李耀也已经死了。
方亦几乎已经歇斯底里了,叫道:“武月,你不能死,你等着,我去请大夫,你等我!”
我拉住了准备起身的方亦,吐了一口血,无力的对他说道:“方亦,不用了……”
方亦几乎用哭腔道:“武月!你太自私了!你这么走了,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我感到愈发的累,于是闭上了眼,留下一滴泪水,及其微弱的说道:“方亦……对不起……我……”还未说完,世界忽然万籁俱寂,一切都戛然而止,鸟叫虫鸣,溪流淙淙,还有方亦唤我的声音,连同我未说完的话,都消失了……
或许方亦说的是对的,的确是我太自私了,不过在这乱世之中,不圆满之事永多与英雄之人。观星于乱世,更那堪于与何人倾……(终)